文公公尾隨在他們身後,胖圓臉上紅紅白白,卻不知道方才受了多少委屈才完成這一樁托付。
欽鸞殿內明顯已被默默拾掇過了。此處並不是上朝的大殿,而是平日裏蕭慈審度奏章的地方。
方才的碎片早已不見,空處也換上了新的擺設物什。三耳的白玉鼎內正燃著香,蕭烈與華顏進去的時候,分明都感受到了一種混沌中絕然清醒的提神之意。
“是薄荷香,我本不愛這玩意。隻是今日十分倦怠,聽聞你們有要事呈報,是以讓他們點了來。”蕭慈仍舊是穿著昨日的那件素服,高高坐在龍蟠椅上,那聲音卻低沉而蒼老。此情此景,便令人生出英雄垂暮,帝王孤寂的蒼涼之意。
蕭烈忍不住踏足上前一步道:“父王請勿太過傷心……”聲音哽咽,幾乎泣不成聲。
華顏使了個顏色於他,表示“說正事要緊”。他這才抽抽噎噎地道:“孩兒不孝,聽聞母後駕鶴的消息,恨不能親自去服侍她老人家。誰知宮中內外盛傳,母後是被十七弟害死的。今日一大早,又聽聞父王將十七弟打入天牢,是以十一特來稟報其中內情。”
“有何內情?”蕭慈幾乎是壓抑著怒火,一雙眼睥睨而視,血絲遍布,望而生畏。
華顏便恭恭敬敬將手中的黃絹小冊遞了過去。
文公公接過,呈予蕭慈。
他接過那本小冊子,稍稍翻閱了兩頁,不由麵色有異:“從何得來?”這本小冊子內文,從穎國的朝中重臣到皇親貴戚,從後宮諸妃到蕭氏皇族,每一個和蕭慈有關聯的人物,都繪有十分神似的肖像,並上其身份及喜好,還有最致命的弱點。
華顏在這時不敢麵露笑顏,隻低頭垂目,一副害怕的模樣:“恕華顏不敢說。”
“能繪製這本圖譜的人,定是朕身邊的人。但說無妨。”蕭慈自是心中有數。
“華顏得來這本小冊子,並非是皇上身邊的人。而是我的父親。”她一語既出,卻叫蕭慈蹙了蹙眉,蕭烈更是覺得她傻到極致,怎會在這樣敏感的時機提到她父親!
華顏自是察覺到殿內的風雲變幻,她繼續道:“皇上想必仍舊記得父親二十年前做的一樁不忍猝睹的往事。”
蕭慈點了點頭道:“很是。”
文公公與蕭烈卻已經汗如雨下。
殊不知在蕭慈麵前提到二十年前的那一樁公案的人,早已入了土。這個小郡主,當真是膽大妄為!
可是華顏卻想的是另一番道理。
她此番要告的不是別人,卻是蕭慈的十二子蕭朗。若是不能說出最可信賴的話語,她的這一行也便告了敗。
無論從哪一點來說,蕭慈總會有疑問,還不如破釜沉舟,從他最不願提及的父親開始說起。蕭慈對他的父親恨之入骨,若是由這點出發,想必他能切身體會到安平郡王的懼怕之意,也就順理成章能信賴她接下來的話了。
隻聽華顏繼續說道:“父親因為二十年前的這樁公案,活得戰戰兢兢。為了自保,父親不得不招募了一些兵力,就怕有朝一日皇上若是重新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件事,他也有抽身而退的餘地。一年之前,邢國人得知我即將滿十四歲,就要送到奚嶺來做人質。他們不知為何找到我的父親,逼迫父親與他們合作,條件便是保護我在奚嶺的安全。除此之外,他們還為我委派了一位隨從,這份圖譜,便是我的隨從交由我的。她日日夜夜逼迫著我背誦上麵的人名,企圖讓我也為他們所用!”
蕭慈自然是知曉安平郡王顧衍之暗中募兵一事。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並不願意在本就紛亂的局勢中擅自內耗。是以顧衍之能活到現在,也算是個奇跡。華顏的這一番話,從蕭慈最內心的矛盾處說起,自是令他信服。
如今說到那位隨從,蕭慈突然想起來那一日站在殿下默不作聲的一個美少年。眉目間端的是如遠山銜雲,瀲灩霞光般令人一見難忘。他還特意去詢問了文瑞,那是什麼人。文瑞訕訕的,陪笑的表情十分尷尬。他說那個少年人,竟是個閹人。
“是那個喚作阿離的?”他竟記得那個名字。
華顏點頭道:“正是。為了方便起見,她女扮男裝,又用極其隱秘的手段,讓文公公誤以為她是個閹人,對她失去防備。”
文瑞公公的舌頭像被什麼東西纏住了一般。他竟不知那阿離是個女子!可是那一日的赤裸相見,他這一雙閱人無數的眼睛怎會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