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立馬上,瞧也不瞧地上的阿離一眼,拔出腰間寶劍,揮向空中道:“蕭慈老賊,快快出來送死!”
阿離抬頭,雙眸不信此番話是那個溫柔若水的梁月所說的。
火勢凶猛,她在火光裏仿佛又見到那一日的夢。
鏡中的夫君,渾身長滿了白毛。
她竟是不認得他了。
再不認得他了。
他聲若洪鍾,欽鑾殿竟然應聲而倒,整麵牆壁塌了一半。
鐵甲士兵更加興奮起來,呼聲震天,幾乎衝破耳膜。
“蕭慈老賊!快快出來送死!”
廢墟之中,竟有一個人影端坐其中。
遠遠看去,辨不分明,卻有一股逼人的霸氣。
阿離雖然隻見過蕭慈一麵,卻不難認出廢墟中那名仍舊端坐龍椅的人,定是蕭慈無疑了。
衣袍被燒毀泰半,臉孔上亦掛著灰灰紅紅的彩,灰白色的頭發有幾絲掛在頰旁,卻絲毫也不減他如鍾的氣勢。
“十二!你竟要弑父不成!”蕭慈瞪大眼睛,厲聲喝了這樣一句。
蕭朗策馬上前,手中劍揚三尺,眼中哪有父子之情。
竟連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劍如長龍,銀光一閃,正中蕭慈胸口。
“你……好……”言未盡,氣已盡。他一雙微微泛灰的眼眸中,早已寫滿絕望的神色。他的生前或許想過許多種死去的方式,竟不曾料到,是被自己的十二子一劍刺殺。
血順著蕭慈的心髒,一點一點流了下來。
滴在地麵上,竟像是開了許多瓣血做的花。
欽鑾殿的最後一麵牆在此時轟然倒去,灰燼之下,一切皆無。
蕭慈仍舊保持著一個帝王的姿勢,坐在龍椅上,淒涼死去。
蕭氏王朝,似乎在濃霧煙塵中,被一把火吞噬了。
阿離呆呆的,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父皇!”暗處衝過來一個身影,抱住蕭慈的遺體,嘶聲而唳。那聲音痛苦而熾烈,直抵雲霄。
她定睛一看,那人竟是蕭勤。
是他……
阿離看見他抱著蕭慈屍體的時候,心中竟有莫名的難過。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恨他的背叛與出賣,卻抵不過看見這一場生離死別國破家亡的瞬間。
蕭朗仍舊高坐馬背之上,那匹馬見慣戰場上的鮮血,絲毫也不怕,隻踱著腳在龍椅周圍緩緩擺尾,似有不耐。
蕭勤隻想著要見阿離一麵,卻並未料到竟親眼看見了父親的死。
他仰頭看向十二的時候,恨意猶如烙印在眼底的黑墨色的花,帶著從未見過的濕氣,緩緩而視。“殺父之仇,定當討還!”
蕭朗嘖嘖道:“十七弟,原本我還在琢磨,是該封你一個王做做呢,還是把你打發到邊陲去曆練曆練。你說這話,倒仿佛我們不是一家子。”
蕭勤麵色一寒,他竟不知十二殺完人,語氣也能這般輕鬆。何況他手上沾染的,是自己親生父親的鮮血。
蕭朗看也不看,一雙手隨意在身上抹了幾把,仍舊是笑嘻嘻的。
蕭勤靜靜跪坐著,摟著蕭慈的屍體發了一會呆,銀牙一咬,倏然而立。
有風吹卷起他的絳紫色長衫,襯著漆黑的夜色,竟有種妖豔入魘的錯覺。
腰間的彎刀,不知何時在握。
弓身後退一步,卻又急速上前,反手一挑,彎刀分明要奪的是蕭朗的命!
他的笑僵在臉上,長劍扔在蕭慈的胸口插著,手中隻有刀鞘可擋。
蕭勤的刀角度刁鑽古怪,又來得迅雷不及,蕭朗一欠身,竟從馬背上翻下來。
懸在空中,四處都是破綻。
彎刀最是講求尋破而入,一發必中。蕭勤的刀法,他再熟悉不過。
這瞬間的思量,竟讓他無法尋得自保之法。
旋身在馬後,偏頭躲過了蕭勤的一刀,卻見斜刺裏突然多了一個人影,從那不起眼的陰影裏如銀華般閃將過來。
十二和十七,兩個人都未曾料到有這一變故。
竟是阿離!
她握著一柄寶劍,劍身從蕭勤的前胸穿出,劍尖染血。
蕭勤緩緩旋身,看了她一眼。他張開嘴,心中有無數話想對她說。
他想說出賣她的人不是他。
他想說他即使知道她是邢國的奸細,也仍舊愛她。
他想說希望能親眼看見她繡出的鴛鴦蓋帕被自己揭下。
他想說的有許多許多,卻在此刻無法啟齒。
渾身的血液都往心口處湧。那裏破了一個洞。
這顆心本就為她而跳,由她來結束,他又有何怨言?
他欠了她一個解釋,她便刀戈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