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君上便拉著我走向前。安平郡主抱住十七皇子,仰麵看著我們,央求道:‘他還活著,求求你們,救救他……’君上既不答應,也不否決,看了看安平郡主,隻道了一句:‘有個條件。’安平郡主道:‘莫說一個,便是一百個,我也答應你。’”
阿離忽覺有一條冰冷濕潤的蛇,蜷在她的脖頸上,愈來愈緊,幾乎叫她窒息。“什麼條件?”她迫聲而問,仿佛此刻說話的是那時的華顏。阿離不敢低頭,水中有自己朦朧而逼真的影子,她害怕那影子裏,有自己不敢直視的心思。
詠絮低低的聲線似從閻羅殿的最底層漸漸彌漫而來,此刻隻聽她道:“嫁給蕭朗。”
木桶中的水,明明還有滾燙的溫度,她卻覺得手腳已經冰涼。
“為,為什麼?”她相信華顏一定也問出過這句話。
詠絮搖頭道:“君上的聖意,豈是我等草民能夠妄自揣測的?”她似乎對嵐畢禹忠心耿耿。
她從水桶中起身,披了幹爽盈香的浴袍,煢煢而立。心中被兩股力量互相撞擊。她記得在一本書中讀過一些話,關於明月光和銷魂香。男人的兩份愛,一個是天上的明月光,一個是地上的銷魂香。當那明月光成了地上的雪清霜的時候,男人心裏燃起了蘇合和龍涎的火;當那銷魂香成了讓人窒息的桃花瘴,男人靠著天上的明月,走出迷林,行在月光下的男人,心裏不知道是對是錯,告別那一片燦爛煙花,雖然他的腳始終沒有停下,但是心一直在回頭張望。
此刻她的心緒和這段話幾乎一樣。
她愛過十二,恨過十二。那場年少的青澀之戀,在他娶了華顏之後,逐漸轉成了恨意。
她恨過十七,愛過十七。原本對十七的恨意,在她刺傷了他之後,又漸漸萌生了愛情。
原本應該沉浸在與十七的愛情中,為了離別而傷心的阿離,卻因為詠絮的一席話而心慌意亂起來。如果她恨蕭朗的理由,隻是因為他娶了華顏。而這個理由在今日得知,竟是父親一手促成的,她不明白,父親為何要這樣做。他明明能一眼洞悉她的心事,又如何不知道三年前的她,仍舊愛著蕭朗!
此刻蕭朗和蕭勤的麵孔同時出現在她的腦海中,竟叫她辨不分明,自己的一顆心,到底是多愛蕭勤一分,還是多愛蕭朗一分。
“備馬,隨我回布隆。”她要親口問父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那一日父親的話還縈繞在耳邊。
“如若你遇見心儀的男人,你便能夠體會我對你母親的感情。”
“不是不愛,而是不能愛,不敢愛。”
難道三年前,父親便用了君王的原則,來束縛她的感情了嗎?
連與蕭勤的道別也不曾留下,阿離與詠絮策馬而回。她不知如何麵對蕭勤,剛才的那一番溫存與不舍,隻得深深埋入心底。她要去見父親,解開心中的那個謎題。
究竟是她愧對蕭朗,還是蕭朗愧對於她?
從潘嶽鎮趕到棗姚,王將軍早已將城門把得牢牢的,上了諸多弓箭手守在城門上。見是阿離,他這才命守城的士兵開了側門,放她們二人進城。
“為何這般戒備?”方才下馬,詠絮便好奇問道。
王將軍答道:“譚統領與詠絮姑娘有所不知,大寧國雖說吃了一記敗仗,卻不知為何能在短短時間又集結了十萬大軍,向潘嶽鎮進發。看起來,不移平達野王的部隊,誓不罷休。”他仍舊好奇那一日,呆在阿離身旁俊朗無匹的年輕人是誰,為何手中還打著“達野”的旗號?
“十萬?”阿離這才從恍惚的小心思中驚醒過來。鎮守潘嶽鎮的達野王部隊,零零落落,最多隻有兩萬餘人。盡管潘嶽鎮易守難攻,卻也仍舊是寡不敵眾。
心寸見方的柔軟境地仿佛被什麼刺了一下,三年前,這一對兄弟在欽鑾殿前倒戈相向。三年後,他們仍舊逃不出宿命的安排。
明明是兩張相似的麵孔,一個深沉多慮,如暗夜裏闃然無聲的箭,永遠向著靶心刺去。一個張揚不羈,像山坳間幼圓憨態的白虎,有一顆獸的心,卻仍舊留有貓一般討喜的眼。蕭氏的子孫,任意一個都是危險的生物,一個她曾愛過,一個她正愛著……無論如何,她都不願意再見到其中一方再度躺在血泊中的慘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