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三味書屋,我們去看道不盡陸遊與唐婉“離索”之痛的《釵頭鳳》出處。那個因寫有“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而傾倒過無數才子佳人的沈園。途中,看到了土穀祠,也就是魯迅筆下未莊的土穀祠,看到了阿Q這一著名文學形象的起居地。

參觀完沈園,順道看了周恩來祖居和賀知章故居。傍晚,我們在鹹亨酒店裏吃飯。酒店的門前立著一尊魯迅筆下最傳神的人物雕塑——孔乙己。“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雖然是長衫,可是又髒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站在這個雕像旁,我似乎聽到這個被東昌坊人稱作“孟夫子”的人在對我說了那句“多乎哉?不多也”的話。我對此深思良久,不知老先生在暗示什麼?是碟中的茴香豆不多也,還是懂“多乎哉?不多也”意思的人不多也,我至今不得而悟。

我們品嚐著因孔乙己而人人皆知的茴香豆,喝著店內獨釀的太雕酒。對麵桌上不知是誰講了一個黃段子,“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第二天一早,我們坐車去寧波。從稽山賓館出來,太陽也跟著出來了。行一段落,在我們麵前顯出一條大道,那就是紹興城內的大街。街旁有一牌樓,匾上題有“古軒亭口”四字。便知這是《藥》中描述的“丁字街頭破匾上‘古軒亭口’這四個黯淡的金字”的地方,也就是清末女革命黨人秋瑾就義的軒亭口。

回首望去,紹興已經遠離我們,而對其感受就像紹興的黃酒一樣,令人回味無窮。假如我有機會,我定會再來這兒,聆聽水鄉美妙的櫓聲,尋覓小城悠久的足跡。在這幸存的文博中,解讀魯迅的作品,解讀曆史與人文,解讀社會與人生。

塞上江南

在銀川,稱得上真正的塞上江南,要算沙湖。沙湖因沙丘與湖泊相依而得名。千畝沙地是塞上獨有的產物,萬畝湖麵和大片、小塊的蘆葦是江南特有的景色,而這沙與湖偏偏攜手在寧夏的平羅縣境內紮根落戶了,它們共同創造了一派塞上江南的好風光,惹得四麵八方的遊人前來一睹風采。

朋友開來了自己的車,我們一行三個大人、兩個小孩從銀川一早出發,車行約一小時就到了沙湖,景區門猶如一隻拍打著翅膀的天鵝歡迎我們的到來。

一隻快艇將要帶我們到對岸。坐在小艇上,看著寬闊的水域和夾在其中茂密的蘆葦,全然不顧迎麵的勁風,任它撩起頭頂上的長發;一路尾隨其後的幾隻海鷗幾聲“啾啾”,似乎幾聲“等等”的呼喚:藍藍的天,靜靜的山,清清的湖,綠綠的草,幾隻遊船,一群水鳥,構成了一幅沙湖特有的絕色美景。

一上岸,腳下就是一片沙地。那沙細而幹淨,踩上去柔軟富有彈性。沙丘下麵或站或臥著數十峰駱駝,與它的主人一起等待著人們的使喚。我專程前來,想感受沙漠的質地與性情,故與朋友一道脫掉鞋襪,赤腳行走。我們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沙丘上,一種涼爽綿順的感覺襲上心頭,好不愜意!這沒有以往的炙熱之情,偏借了此前的一場細雨。用手拋開沙麵,將腳埋進沙中,裏邊濕潤滑膩,別有一番滋味。

山上的輔助建築和娛樂性的項目不少。纜車、滑車、滑沙、射擊場星羅棋布在沙丘與沙地上,給人一種花裏胡哨有煞風景之嫌。我不是不主張對景區的開發,但缺少長遠和係統的規劃而為一時的短期效益盲目地上項目,盲亂的設點,無形中把一個自然天成的景致搞得支離破碎,讓人難以體會出“清水出芙蓉”的天然美。在中國,一些名勝佳景一旦成為旅遊資源,就不可避免的打上商業標記,甚至愈演愈烈的商業競爭擠占了瀏覽觀光的地盤,一個旅遊區就成了一個商貿城。這個問題的普遍存在,必將影響我們旅遊資源的可持續利用,必須引起我們旅遊管理部門深思。

沿沙丘而下,穿過一片稀疏生長著蘆葦的沙地,就到了沙雕城。這裏,有十多尊沙雕或宮殿、或山塔、或人物,它們都靜靜地躺在沙坡上。有的耐不住風雨的襲擊,已經坍塌了,留下殘缺的藝術讓人們感悟,感悟歲月永遠是一位嚴肅的批評家。它那支無情的筆不停地刪改與勾畫自然與人間的藝術,於是才有了賀蘭山的威武、西夏王陵的拙樸和沙湖的娟秀。

出沙雕城,就是沙湖的西岸口。一個短暫的赤腳旅行裏程結束了,雖然它在我的人生散文裏隻是一個小憩逗號,但卻是一個不容刪減的標點。這種隻有兒時光著腳丫走在河灘上才有的清爽感覺,勾起了我對童年往事的瀏覽。待到歲月的塵埃沉澱絮積起來時,再重新溫習,一定會意味深長。

走出沙湖,我在想,沙、湖、葦、鳥這些原本生活習性不同的事物,一旦走到一塊,竟能構成一幅美麗的畫麵,創造出絕好的休閑勝地。個中的原因是沙固著湖,湖偎著沙,葦綠著水,水托著葦,鳥戀著草,草護著鳥,它們各取所需、互相照應,才有了這樣一片和諧有序、妙趣天成的人間仙境。人隻有從自然中得到啟示,才能構建真正意義上的和諧社會。

東方金字塔

在未去西夏王陵之前,我已經在電視上看到過它的蒼涼意境,並從一些典籍中讀到關於它的神奇之謎。待到我真正進入西夏陵園時,身臨其境地感受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的西夏王陵,以及那個一夜間消失的驍勇強悍的黨項族時,心中湧動的惆悵和缺憾也許和當年陳子昂登幽州台一樣壯懷激烈。子昂他“獨愴然而涕下”,而我隻能麵對幾座寸草不生的黃土包,去思索一個雄踞一方、威震塞北的大夏國因何會在“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為曆史長河留下了一段難以續接的斷流麵。在這段幾近空白的斷流麵上,曾經流淌著多少燦爛的文化。這些文化的突然隱退,是不是承載這些文明的西夏文字那撇多捺少的結構使得重心傾斜的緣故?朝代如此,做人亦然。如果一個人的心靈坐標偏移,他的方向就會改變,支撐方向的腳跟肯定會站立不穩。不過,一個人倒下也就像一抔黃土回歸故裏,而一個朝代的消亡,會引來多少追憶的人群去尋覓曆史的碎片,試圖修複那滄桑的歲月經卷。

有人把西夏王陵稱作“東方的金字塔”,似乎不無道理。西夏王陵位於銀川市西約25公裏的一片洪積扇地帶。那裏亂石翻滾,野草叢生。遠望去,遼闊的荒漠上豎起一個又一個小山丘。它們東倚賀蘭山,西扼黃河水,北控大漠地,南眺平原川。獨特的地理位置和奇異的建築風格,以及在千年的風蝕雨衝兵燹中幸存下來的這些斷壁殘垣,給人一種凝重神秘之感,也昭示著一個民族永不屈服的頑韌精神。

這些從中國西北荒漠上拔地而起的黃土建築,與矗立在非洲沙漠上的埃及法老陵墓都像漢語中的一個個金字,在“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邊塞情境中,泛著熠熠金光。如果說尼羅河的波濤訴說著金字塔千古之謎,那麼,黃河的浪花淘盡了黨項族多少風物長情;如果說非洲沙漠給了法老陵墓恢宏的氣勢,那麼,北方的荒漠平添了西夏王陵幾多蕭瑟;如果說西方人用石頭堡壘選擇生命的莊嚴氣概,那麼,西夏人則用蒸熟的黃土築台詮釋靈魂的不朽……也許還有許多“如果”與“那麼”的追問,但歸根結底,任何一個陵墓的創造者都是想在一個廣袤的領地上大寫一個與眾不同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