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族先民以開放的心態,走出去,請進來,自覺融入華夏文化主流,曆代土司利用司主的便利,進京朝貢,出山遊曆,送子弟外出求學,延請漢族文人進山講學,製定政策吸引商販工匠,這些方麵都開了曆史先河。新的經濟因素和文化因素的進入大大促進了土司地區的發展,如果說“陽春白雪與下裏巴人”是土家族先民與漢族歌風迥異的明證,則中國詩歌史上的奇葩“竹枝詞”,就是土家族漢族文學交流的光輝結晶了。曾引起漢族文人極大興趣的“巴人踏蹄之歌”如今謂之擺手、跳喪,還有哭嫁長調,乃是土家人對生命體驗發出的天籟之聲。司主打開山門,廣納人才,以至形成了“出山人少進山多”的良好局麵。光耀的作品在這方麵雖未重墨,然均有涉獵。
《土司王朝》是一部湘鄂西民族民間風俗史畫。
經濟的發展和政治的開明為文化的快速發展提供了可能,容美土司以開放而寬闊的胸懷,重視與漢民族經濟文化的交流,又善於吸收兄弟民族的先進文化,充實和發展自己。在文學和藝術方麵,世居武陵山地的土家族是一個以能歌善舞著稱的民族,古代的梯瑪神歌、毛古斯、儺堂戲、竹枝詞,以及傳承到今天的風俗節慶文化和獨有的擺手舞、跳喪歌舞、哭嫁歌、地方戲曲、山民情歌等,各以其獨特風格和藝術魅力成為土家族傳統文化藝術的精品,在中華民族文化長廊中占據耀眼的一席。《土司王朝》以大量筆墨生動地描述了土家族人民曆史文化生活的許多風俗畫卷。湘鄂西曆史上以巫風盛行著稱,作者在作品中杜撰了一個天賜梯瑪,他的額頭上生有天眼,能知來識往,人神互通,可說是無所不能。作品賦予他極大的能力,他的權威與土司不相上下,這一形象能給讀者帶來神秘、新奇和浪漫的感受。作品中信手拈來,寫了大量的生產、生活的知識和習俗,節慶節俗的由來和形態,增添了作品的民族學、民俗學、文化學價值。當然,我在愉快的閱讀之餘,也發現,其中的梯瑪在鄂西作著法事,唱的神歌卻往往是湘西的特色,而這一點,外地人恐怕是不易區分的。
《土司王朝》是一曲愛情和情欲的悲歌。
作品中上到土司下至平民,七情六欲,像山花一樣隨處開放,但他們畢竟處於封建文化籠罩之下,沒有幾對愛情之鳥能夠在狹隘的天空自由飛翔。田甘霖與覃楚碧的相濡以沫,田既霖對嫂子梅朵無望的愛,幺木匠與桂雲之死,若雲與淮月的偷情,白鶴仙女對少土司的戲弄,壺川與蘭婷的同焚,以及貴妃池裏的情欲等等,這些情與欲的雜相讓我們看到,土司之女隻是政治聯姻的工具,平民之女難以衝決層層羅網,所謂愛情大多成了情欲的犧牲品,倒是那些野合的偷情者還能發出幾聲本能的自由歡叫。從這一點來說,那種純潔、自由、淡定、動人的古典式民族愛情倒是寫得太少了一點。
《土司王朝》所涉史實較多,人物較眾,思路也開闊,作者能駕馭住小說之馬在預設的山地上馳騁,作品情節曲折,語言通俗,照顧到了當下小說市場受眾的興趣,可讀性較強。是目前我所讀到的直接以土家族曆史為題材的長篇小說力作,取得了書寫本民族曆史的成績,能使讀者產生出閱讀的快感。
《土司王朝》是一部以真實曆史為題材的小說。
作者在前言開篇即說:“在寫這部小說之前,我並沒有去想非得寫武陵山地的哪一個土司。”接著又說:“而我所寫的土司之境,雖然是容美土司之境,囊括的卻是整個武陵土司和土家人的曆史血脈。”作者的主觀願望是想借用容美土司之境之事,來表達自己對這段曆史的思想探索和美學追求,現在出版的作品在情節和時序安排上,基本史實、大的情節、主要人物、包括時間和地點等,幾乎都在容美有關史料中可查,這就出現了一個曆史的真實進入文學虛構之間的差異問題。我覺得,小說主要有以下兩點可以商榷:
一、我認為,容美土司曆史的主潮可以用八個字來概括:開放、愛國、重文、圖強。這也是“民族精神之內核”,也是它能成為“楚蜀各土司,惟容美最為富強”的根本原因。作品因為選截的是容美由盛而衰的晚期,似乎對這一主潮著墨難多。容美土司在湘鄂西邊地守土數百年,接受元明清曆代皇帝的封號,主動進貢,奉詔抗倭和接受征調,作為一個少數民族能在臥榻之側安睡數百年,這與土司執行的與漢地友好交往,臣服皇權,奮發圖強的政策是分不開的。對最後一任土司田旻如的描寫,也有可商榷之處,他是以土司子弟送入漢地接受教育,曾就讀於京師國子監,進入皇家侍衛,還受康熙召見,補直隸通州同知缺。在皇帝身邊當過差,用現在的話說,他在中央機關掛過職,又去漢地做過流官,在多個崗位上經受過鍛煉,是優秀後備幹部,應當是有新思想新作風見過世麵的人,皇帝派他回家鄉做土司,是有其希望和用意的。如果說山中的土司難免孤陋寡聞,那麼,一個長期在漢地做官,接受過先進經濟和文化熏染的流官回司任職,他的革故鼎新應當是讓人耳目一新的,起碼存在執政觀念的衝突,但他回到司地後的所作所為,在這方麵著筆不多,恰恰是他這樣一個人物充當了土司製度的送葬人,這是一個值得大書特書的人物,作者在這方麵的思考顯得不力,對這個人物的描繪是可以更多一些更深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