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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讓吉普車司機章朋感到不安的是,礦上要減人提效,機關要減,小車班也要減。小道消息已經傳了出去,小車班要減去一個,分流到生產單位。小車班的司機們都認為非章朋莫屬。因為他沒有後台和可靠的關係。減員的風聲越來越緊了,終於礦上下達了紅頭文件,減員工作開始了。
章朋聽到這消息內心就病了,像自己開的吉普車一樣,就時常無故熄火,或者是打不起火來。這天清早,他沒有吃早飯,手裏把玩著鑰匙,到了小車班,個子高大、穿著邋遢的班長大胡站在小車班二層小樓的欄杆旁,對司機們分工說,章朋還是拉湯工到地質處去。
大胡說完就進了屋,他的女人,來礦長期探親的家屬拿出了加油票下樓交給了司機。
章朋拿了加油票,就到礦門口的加油站去加油。然後把吉普車開到礦辦樓下,見地質科的湯工拎著提包,身邊跟著一個抱圖紙的技術員。章朋把車停在他跟前,從前窗探出了頭,冷冷地看著地質科的湯工。湯工跑到他跟前,客氣地說,小章,捎個人,這是我的徒弟,新來的大學生小李。章朋抱著方向盤,對湯工說,班長說隻去你一個,怎麼?礦上要減人提效,你帶人,汽油錢你掏?湯工笑著拍拍他的肩,說,我的徒弟給我抱圖紙,順便辦點私事,今天中午我請客,絕對讓你滿意。章朋才轉身把後門打開,對抱圖紙的技術員小李說,你們湯工淨說好聽的,我都成了他的私人司機了,也沒有見他出過血!技術員小李掏出香煙,給章朋上,他搖頭。湯工一把將香煙奪過來,扔在了擋風玻璃下。湯工說,現在上煙不興上一支的,上一盒。
吉普車出了礦,上了大路。章朋才開了腔,他說,我就知道湯工要幹私活,幸虧我多加了幾公升汽油,加油的小娘們硬往油箱裏打槍,我不讓打,小娘們說你要不加啊,您的湯工就得用腿跑,跑斷了腿得用那條預備的腿跑,預備的腿也得用油,還是多加一點吧,留著湯工用。湯工和技術員小李都大笑起來。湯工說,十個司機九個騷,一個不騷是酒毛,噯,小章,最近都在傳說,有一個礦領導搞了人家娘仨,聽說那娘仨都是有名的角色,結果礦領導沒有把人家搞倒,反而被人家搞了,讓人家搞得三天三夜沒醒過來?聽說有個司機給領導開車,那娘仨為了堵嘴,也把司機給搞了,把司機搞昏了,司機拉礦領導回來,還神智不清差一點出車禍呢!章朋說,湯工,我可告訴你,這是原則問題,別人能亂說,你湯工不能亂說,你是革命幹部,你別聽下麵的人造謠,汙蔑我們的領導。湯工說,我們是搞技術的,不是行政幹部,沒有那麼強的原則,哎,小章,你要知道無風不起浪的?章朋說,你們也是瞎編,我怎麼沒有聽說?湯工很自豪,嘿嘿笑著,對抱圖紙的技術員開玩笑說,小李,看,小章成了我的私人司機。技術員在恭維他,說,湯工現在是副總的待遇了,今天中午要請我們瀟灑瀟灑。湯工高興地點頭說,小李,咱們先說好,今天你的出差費也別要了,吃。小李說,當然了。
吉普車行駛到半路時,就靠在路邊,忽然熄火了。章朋發動了幾次沒有發動起來,他下來看看,就上了吉普車,趴在方向盤上睡覺。湯工問,小章,車壞了?章朋說,車舊了,缸老了。湯工問,還能走嗎?章朋說,能,得讓人下去推車,推起來,發動起火就行了。湯工吆喝技術員把圖紙放下,下去推車。技術員下去推吉普車,車在慢行。章朋對湯工說,你也得下去。湯工無奈地下去幫助推車,章朋在車裏偷笑,把頭伸出窗口,說,再加一點勁,快起來了。
發動機響了,吉普車被人推著跑。跑了有一華裏,吉普車還是沒有發動起來,兩個人頭上、臉上都冒汗了。湯工擦著汗,有了怨言,說,我們不是坐車,是來推車的,這破車還不換?章朋說,人有病,車就沒有病嗎?別說是吉普車,就是小轎車也有壞的時候,上次王總坐車去開會,是胖子黃和平開的,車到一個大橋前壞了,人家王總還把小車推上了橋頂,比推吉普車跑平地累吧?人家可是總工程師,比你厲害!湯工對擦汗的技術員說,推!技術員小李埋怨說,不是不想推,推到什麼時候為止?
又推了幾百米,還是不起來。章朋滿意地說,先歇歇,缸冷卻下來就會好的。
湯工和技術員坐在車旁抽煙,喘著氣。章朋下來,獨自走到路旁的一個飯店裏,要了早點坐在桌旁得意地吃。吃完了,抹抹嘴,出了飯店對湯工招招手,說,湯工,這兒辣湯的味道不錯。湯工站了起來,對他說,我也吃點,我清早還沒有吃飯呢,推了一會車,餓了。技術員也說餓了,跟著到飯店吃小吃。吃完了,湯工把章朋的飯錢也給算了。
吃完飯,兩個人再推車,沒有推幾步,車就發動起來了。吉普車跟人一樣有了精神,快速疾駛。
吉普車把湯工和技術員送到局裏,章朋就在吉普車裏睡覺。睡了一覺,太陽就到了頭頂上,湯工還沒有下來。章朋就上去找,問到了地址處,見湯工正在和人吵架,吵得他頭頂已經冒汗了。另一個戴眼睛的也是吵得很累,自己坐在椅子上,掏出了香煙抽,把煙盒扔給了湯工。湯工接過抽了起來。那個帶眼鏡的是總工程師,他說,老湯,別的就不多說了,你看看別的礦是怎麼采的,你們是怎麼采的,你們這樣違反科學采煤,是急功近利,隻求一時的成績,是很危險的,早晚要出事故的。湯工說,老同學,你也得替我考慮考慮,我現在是左右不是人,沒有人說我好,可是,我知道你說得對,可我不能聽你的,我端誰的碗屬誰管,你明白嗎?我走了。
湯工走了,技術員抱著圖紙跟著出來。章朋也跟著出來,鑽進了車裏,吉普車拉著他們離開了地質處。湯工和小李不吭聲,任由司機拉著跑。
司機是在外的鳥,知道哪兒有安靜的飯店。章朋拉著湯工一氣跑了二十裏,到了一個安靜的茅草屋門前慢了下來,這是一個飯店。湯工說,我氣得也不餓了。章朋發火了,說,湯工,你不餓,我們餓,你看現在都幾點了?湯工說,好,就吃個安靜。
車停下,裏麵就跑出來兩個小姐,叫著大哥就往裏麵拉人。湯工搖著手,對小姐們說,我事先聲明,我們是自費。小姐說,看你像個幹部,你不要怕,我們這是正經的飯店,服務是免費的,我們也不要小費。章朋對技術員說,小李,你師傅怕了,身正不怕影子歪,怕什麼?小姐對他說,這個司機大哥說得對,俺不像城裏女人那麼壞,俺是善良人家的女孩。
這樣湯工才走進了一個單間。小姐遞上菜單,湯工說,簡單點、實惠點。讓章朋點,他就點了四個菜,兩個涼菜和兩個燒菜,涼菜是一葷一素,燒菜是燒黃鱔、燒鴨子。湯工看看,說,就怕吃不了。章朋說,這還多,夠我們三個人吃的就不錯了。
三人喝著茶水時,菜就上來了,開始喝酒。司機不喝酒,就用飲料代酒。隻有湯工和技術員喝酒,技術員給湯工倒酒。這時,小姐上來了,奪過酒瓶,倒酒。湯工看著小姐,說,我們不幹。卻在人家肉牛牛的屁股上擰了幾下,把小姐擰生氣了,說,誰也沒有那個意思,自己多情。小姐把酒瓶砸在桌子上,氣憤地走了。湯工高興了,說,喝酒。三人喝了一氣,肚子有點貨了,才邊吃邊喝。章朋假惺惺地敬了湯工兩杯,說,湯工,雖然吃飯晚了,我很高興,我們礦能有你這樣的好幹部,我們有救了,來,我敬你。章朋說話的語氣好似礦領導。湯工高興地說,小章,有你這句話,我聽了比礦長表揚我還高興。章朋說,我可不是礦長,我隻是一個工人。湯工高興了,說,你可以代表礦領導……不過,群眾的眼光是雪亮的,有你們這句話,我就是被他們訓死了也高興。來,小章,小李,我也敬你們。章朋用飲料當酒和湯工喝,章朋問,湯工,你隻是個工,什麼時候弄個總工或者是弄個長當當,看你這樣忙乎的?
湯工幾杯酒下肚,就開始了自己的不滿,他在發牢騷,說自己不會投機鑽營,不然早就上去了。他大罵礦上的領導,罵的時候他拍打著桌子,對章朋說,你知道我天天坐你的吉普車跑什麼的嗎?你知道小李抱著圖紙幹什麼去的嗎?章朋搖頭,說,我是大老粗,看不懂。技術員說,那是煤田剖麵圖。湯工訓斥著徒弟說,你別說,我說,小章,那是煤田,你的小車拉的是我們礦上的煤田,整個煤田就在你的吉普車裏,你知道嗎?技術員搶著說,煤田太重,章師傅的吉普車才拉不動,熄的火。湯工又用手敲著桌子,說,小李,你就會搶話說,你要再搶話,你就別出門了。我告訴你小章,我們的煤田生病了,這是秘密,不能告訴別人的,煤田生病了,就要出大事的,你可不要亂說啊,你要是說了,我不認帳的,小李,你也要記住了,千萬不能亂說。小李說,這不是秘密,誰不知道?章朋說,湯工,你要知道我是司機,司機的嘴很嚴實,礦裏的秘密我知道的多著呢,別說你那幾張破圖紙,你要不讓我們說,你就別說。湯工聽了,啞巴了,嘿嘿笑,說,不說了,喝酒。
章朋早知道,礦主要領導不是建設礦山的領路人,而是毀壞礦山的劊子手。他們當政時,為了完成自己的目標,甚至是向上邀功請賞,就不惜一切手段多出煤炭,違反了科學的采煤方法,把好采的煤炭,把離礦井近的煤炭采幹淨,使礦山的壽命縮短。他們提拔了,可毀了礦山和工人。
幹了酒,章朋又問,湯工,現在礦上要減人提效,機關也要減人,聽聽你的高見!湯工說,什麼減人,如果不整整人,當領導的不就是沒有事幹了嗎?純粹是瞎雞巴操,所謂機關減人,就是把看不慣的搞下去,把自己人弄上來,借口就是選賢任能,將狗屎搞下去,搞下去的是狗屎,就是把人玩下去還不算完,還得給人背上一個狗屎的臭名。上來的就是有才的人嗎?政工機關的才,就是會寫幾個字,叫筆杆子,會說話,見什麼人說什麼話,見著領導要把舌頭伸出來,就是要把領導的痔瘡吃了,哪像我們這些搞技術的,是有真才實學的。章朋聽了,不住地點頭,說,深刻,到底是湯工。湯工得意地笑了,說,喝酒,來,小李,你要多喝點。小李啊,我得批評你,你以後不要搶著說話,這樣不好,我就是好搶著說話,才沒有提拔的。你記住了,光有技術還是不行的,還要有社會經驗,社會經驗比技術重要,比如,你要升官,要房子等,你啊,好好跟著師傅學吧。小李端起了酒杯,敬湯工,說,師傅,徒弟敬你,我跟著你是見了世麵,學到了不少課本沒有的社會知識。湯工說,社會是一個大課堂,裏麵的學問多著呢,來,喝酒。章朋看著他們喝上了癮,帶了醉意,就站了起來,對湯工說,你們先喝,我出去給朋友回個電話。
出來,看到小姐們正坐在大客廳裏聊天,他對一個漂亮的小姐招手。小姐跑了過來,問,司機大哥還要什麼?章朋拍著她的肩膀,說,我給你說點事。小姐知道是什麼事,把他領到了一個安靜的房間裏,悄悄關上了門。章朋上去把她摟在懷裏,說,想死我了。就用手摸小姐的胸,抓到了小姐隆起的肉。小姐說,我早就看出來了,你是個騷司機,哎喲,你的手指輕點,疼。章朋的手鬆了,問,什麼價?小姐說,五十。章朋鬆了她,說,市裏才這個價,少點。小姐說,四十,少了就不幹。章朋說,行!算在吃飯的帳裏麵,就問那個年齡大的要,他是領導,他請客。你要辦成了,我下次還來要你。小姐說,大哥,你說話算話,你下次一定要來啊。小姐要褪褲子,章朋對她說,快提上,我看了沒性欲。小姐問,你想怎麼玩?章朋上前摸著小姐的紅嘴,說,我要它。小姐說,你得再加錢。章朋問,多少?小姐說,再加二十。章朋說,行了,五十塊,不幹就算了。小姐同意了,搬來椅子,坐在上麵,伸手抱著章朋咬住章朋。
完事後,章朋高興地出來,到了酒桌。湯工還在教訓小李如何進步,小李是虛心地接受著,給他敬酒。章朋進來,把上午技術員送的香煙拿出來,散給他們。他們吸著煙,吐著煙氣。章朋對湯工說,湯工,差不多了吧?湯工點頭,看看菜也快完了,問,你們還吃飯嗎?章朋搖頭。小李說,吃飽了。湯工把錢從口袋裏掏出,放在桌子上,對小李說,你去結帳,不夠你墊。小李起身去客廳結帳。湯工興致勃發地對章朋說,小青年,不點撥不進步,幹工作不僅要業務好,還要關係好,人是處在關係之中,就像魚處在水裏,人是魚,關係是水。你看小李呆頭傻腦的,就會搶著說話,這些大學生都有這個毛病,好表現自己。小章,小李要有你十分之一的老成,他就能提拔。章朋嘿嘿笑著說,關係的學問大著呢。
湯工正在和章朋說話,小李慌張地進來了,手裏拿著錢,叫著,師傅,她們宰人,她們太黑了。湯工問,多少錢?小李把錢放在湯工的麵前,說,我貼五十塊錢,你去結賬。湯工看了臉紅的小李,說,你又沒搞小姐,你臉紅什麼?走,看我去結賬。湯工還在興奮的頭上,便拿著錢,吆喝著小李和章朋跟著他去結賬。
到了收銀台,小姐說出了帳目,嚇了湯工一跳。小姐說,總共一百五十八塊七毛,零頭不要了,就給個整頭吧。湯工要小姐挨個菜報價,小姐說,不用報價,就這個錢,是老板算的。湯工指著小姐說,讓你們老板來。小姐說,俺老板出去有事,走了。小李說,太黑了,就是在礦上也就是七八十塊錢。章朋看著小姐,也跟著叫喊,哎,再便宜點,都是熟人。小姐看著他,笑了,說,就看在這個司機大哥的份上,給你們減十塊錢,我給你們開發票,到單位能報銷。湯工不吵了,到了小姐的台前,伸出手指,說,一百,我隻能出一百,多一分我不出。小姐用眼瞟著章朋,看著湯工說,我隻有十塊錢的權利,不然你就等老板來。小李問,你們老板什麼時候來?小姐說,大概得夜裏吧。章朋叫著,說,還等個球,走人。小李看著湯工,湯工掏出了一百塊錢,扔到前台,就跑了出去。坐台小姐大叫,你們吃了好菜,不給錢,還想賴賬?
她這一咋呼,又跑來了幾個小姐,來問什麼事。坐台小姐說,這個人真無賴啊,錢沒有給夠,就想跑。坐台小姐和幾個小姐追了出去,到了吉普車旁,圍著湯工和小李、章朋理論。坐台小姐叫喊道,記住他們的車牌號碼,我們報警。湯工笑著說,同誌,再便宜點,我們是自費,今天是我請客,看在我的麵子上,就便宜點吧。坐台小姐問,你是誰?就是聯防隊的隊長和稅務局長來了,我也不買賬。那個讓章朋辦過的小姐過來,對湯工說,看你是個有身份的人,看你小氣的,你還請客呢!湯工上了酒勁,拉著小姐的手,拍著說,你看在我的麵子上就便宜點吧,你還不知道我嗎?我在礦上幹了二十多年,把青春都奉獻了。我到礦上才二十來歲,和你們差不多大。我是大學生,是局裏數得著的幾個大學生,我是地質科的元老,到現在我她媽還是科級待遇,我還得聽小科長的,小科長是我學生的學生,是孫子輩的。我的同學都比我當的官大,他們在校時哪一個也不如我,現在他們有小車的有小車,有小蜜的有小蜜,我在單位是元老,還處處受壓製啊……。小姐笑了,說,那你更得掏錢了,你還是個科學家。
小李過來,把差的錢交給了坐台小姐,拽湯工走。湯工走到了吉普車門口又掙脫回來,握住那個小姐的手用勁拍著,訴苦,我這二十年容易嗎?章朋過來,拍著喋喋不休的湯工和小姐的肩膀,對微笑的小姐說,他要是不走,你就辦了他。小姐真的聽話,把他往屋裏拉,拉到了屋子裏,接著,湯工慌亂地跑了出來,在飯店門口大叫道,這可是原則問題,你脫我沒脫,你想把我拖下水,沒門,別忘了,我是有二十年黨齡的老黨員,別的幹部亂搞,我不亂搞……你想搞我,我還怕你有艾滋病呢……下次我再也不來你這黑店了。
章朋上前硬把他拉上車,恐嚇他說,你還不快走,人家不看你是酒亂,早就有黑社會把你給辦了,不走你留在這兒,我自己走?興奮的湯工才乖乖地被小李推上了車。
車開了,章朋對湯工說,湯工,我得給你提意見。湯工說,我會虛心接受的,你說。章朋說,你是搞技術的料,不適合當官,你沒有酒德,這樣不好。小李附和說,湯工是有點酒亂。
沒有回聲,他回頭看看,見湯工歪在小李身上睡著了,還打起了呼嚕。
2
太陽落山前,吉普車才把地質科的湯工和小李送回礦。
章朋開著吉普車進了小車班的院子裏,隻有小董開的桑塔納回來了。小董正在用水龍頭洗車。章朋下了車,對小董說,又瞎跑了一天。小董說,拉的哪孩子?章朋說,還有誰,地質科的老迂魔。小董說,把他扔了,就說車子在半路要修理,看他整天還沒完沒了的吧,要了一回車,就給他家的了,跑起來沒完。章朋說,煩死人了。
這時一道水花似鞭子一樣抽了過來,抽了他一臉水。他想罵小董,可是看到小董一本正經的樣子,知道有事,就走到他跟前。小董刷著車,頭歪向樓上,對章朋說,下午開會了,你不在。章朋大聲對小董說,你快刷車,我還要刷呢。
說著就拿著鑰匙上了小樓。小樓上住的是小車班長大胡和他長期探親的老婆。大胡的門經常開著,除非是夜裏睡覺了,要麼是有什麼私事才會關門的。章朋就像平時一樣,晃悠著到了大胡的房間。大胡正盤著腿在看武打片,看得很上癮。大胡的女人正在門口的過道處燒花鰱魚,濃鬱的味道彌漫著房間。她見章朋來了,就衝他點點頭。章朋用鼻子嗅嗅,說,加的香菜不少?女人說,俺沒有你那位燒得好吃!章朋笑笑,說,她燒的哪有你燒得好吃。
說著大步跨進了屋,到了大胡的床前,看了幾眼電視,問大胡,胡班,有事嗎?大胡沒有理他,繼續看電視,看著看著嘿嘿笑了起來。章朋又問,胡班,有事嗎?大胡白了他一眼,說,沒事!繼續看電視。
章朋隻好轉過身出來,下了樓,見小董刷完車,把小車開出院門。他就追上去問,大胡說沒事!小董在車窗裏對他說,今晚生產礦長用車,我這就得走,不過你得注意點,最近小車班有變動,聽黃礦長說,礦上要調整小車班。還有,你要留心大胡的女人,她在監視我們,別讓寶寶那幾個孩子把咱們給玩了。說著,桑塔納冒著煙,開走了。
章朋無精打采地刷完車,下班回家去了。他的家住在礦生產區,在煤倉的後麵,那裏有幾棟建礦時期的破舊樓房。當時是礦臨時的指揮部。礦上投產後,新的辦公樓搬到了風景區。老式的樓房還在那兒。由於那裏的環境髒、亂、差,礦上的雙職工不願意住在那兒,就成了來礦家屬的居住區。破舊的樓房四周蓋起了錯落的補丁似的小平房。礦上人叫貧民窟。住貧民窟的都是些下井工人及其家屬,住破樓的卻是在礦上有些身份的人,他們的家屬來探親就住在這兒。比如,和章朋做鄰居的不是區長家,就是班長家。章朋在貧民窟裏還算是有身份的。
章朋回家得繞過煤場,沿著圍牆走一條彎曲的水泥路,繞路,太遠。今天,他低著頭回家,抄了近路,從煤場邊經過。如果是刮大風,漫天的煤塵就像強烈的沙塵暴,把天刮黑,把人變成非洲朋友。就是不刮風,經過煤場,也得像水牛下了泥田,雙腳黑黑的。
章朋回到家,他的女人小萍已經做好飯菜在等他。女人忙上前接鑰匙,把拖鞋遞過來,拿著毛巾把章朋皮鞋上的煤塵給刷幹淨,然後,再讓章朋換下褲子。女人愛幹淨。女人幫了一會,章朋才能進屋,才能洗手坐下吃飯。女人忙活著,把筷子和酒杯擺好,正在往酒杯倒酒。女人問他,回來得這麼晚,出遠門了?累嗎?章朋喝了口酒,拿起筷子叨了一口紅燒鯽魚,品品,才說,累什麼,以後想累也累不著了。女人用筷子叨了魚肉送到他的嘴裏,說,你在外又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了,你給我說說,消消氣!章朋生硬地說,有什麼好說的,機關要減人了。女人吃驚地說,減人?你怎麼知道就減咱?章朋說,不減咱減誰,你看看那幾個,哪個不比我們強,誰沒有後台,大胡不知道在玩什麼招數,連消息都不告訴我,這裏麵有鬼。女人說,明天你出車不在家,我去問問大胡的女人?章朋蔑視她說,你問那個女人,你還去問問大胡,你還去問問礦長呢!
章朋煩躁地吃完飯,到床上去看電視。女人收拾完,伺候男人洗腳洗臉。男人半閉著眼聽女人嘮叨著說,俺娘說了,叫我跟你享福的,你下崗了我還享什麼福?俺娘說了,你不是什麼幹部,可是,在煤礦當個司機不下井,比下井的區長還強。俺娘說的沒錯,別看你開的是吉普車,左鄰右舍的哪個不巴結咱?你要是能開上桑塔納、奧迪、藍鳥我更是享福,跟半個礦長太太差不多。俺娘說的沒錯,別看你大我幾歲,你有本事。忙完,就解開懷,將肥大飽滿的奶子遞到男人前,說別胡思亂想了。
第二天清早,章朋起來,洗把臉,就去上班了。章朋和小車班的司機一樣,不喜歡在家吃早飯。章朋手裏拿著鑰匙到礦裏的小吃鋪吃早點。
太陽升起來了,章朋來到小車班,除了小董還沒到外,其他人都來了。二樓的門開著,大胡的女人坐在門口正在用簸箕簸糧食,看著司機們的舉動。
章朋把吉普車從車庫裏開出來,站在吉普車旁等待水槍洗車。開奧迪的劉寶寶已經刷完了車,坐在連椅上和修理工老李說話。開藍鳥的胖子黃和平在用水槍洗車,他挺著肚子拿著水槍,用眼睨了一下章朋,把水槍頭一動,水柱就落在了章朋的身上。章朋知道是胖子,就罵,你眼瞎了?胖子又用水槍甩出了一柱水,章朋見狀趕忙躲開了。胖子在得意地訕笑。章朋在車後罵,胖子,你少多少狗熊?胖子拿著水槍,繃著臉走到吉普車前,用水槍指著他說,你不少?章朋說,你少,你弄我一身,誰給我洗,讓你老婆洗?胖子惱了,把水槍扔到地下,大聲說,不就是一點水嗎,值當的,我日你幹姐來,你還小,你張著白牙罵人?這時,正在連椅上的劉寶寶接了聲,大聲說,哪孩子罵人,逮著揍。章朋白了臉,說,該挨揍的還不知道是哪孩子呢!劉寶寶用手拍著大腿站了起來,指著章朋說,我看你這孩子該挨揍了。走上前,到了章朋跟前說,我非得揍你這孩子。舉著拳頭照吉普車的車門打了一下,然後嘿嘿一笑,上前撫摸著章朋的頭說,呦,頭這麼滑,連蒼蠅的腿都會骨折的。然後對胖子說,你也該挨揍,你沒看見人家的頭嗎?胖子哈哈大笑,說,我試試他的頭到底怎麼樣,他不知道好歹,咱說好了章班,你明天把那瓶頭油拿來讓我搽搽,我搽了也讓你用水衝,你要拿不來,我日你幹姐,你非得請我吃鬼血旺。章朋見人家有了笑臉,自己也就有了笑臉,他笑著說,我能用什麼好的,還沒有你的小馬子用的好呢。劉寶寶按著他的肩說,哎,也給我一點,晚上讓你老婆省點,哎,是不是你老婆自己造的,你老婆哪來的香精?胖子嘿嘿笑著問,哎,是不是嫂子的那個?章朋說,你操什麼,是我老婆從超市買來的,便宜得很。胖子說,你讓嫂子給我們買兩瓶,再賣給我們,怎麼樣?劉寶寶說,不能說賣,說賣多難聽,章班的老婆能賣嗎?
正在戲弄著章朋,班長大胡從辦公室開會來了,到了司機們的跟前,分工,說,今天奧迪拉書記去開會;藍鳥去局辦公室接生產處長;章朋還是拉地質科湯工……
3
章朋今天回來得早。原因是湯工一個人抱著圖紙,沒有辦私事。
吉普車回到了礦裏,天還早。到了小車班見院裏沒人,大胡也不在,隻有大胡的女人正在樓上幹家務活。天還早,自己就把車開出去,開到自己的破樓下,鳴喇叭。他家的門沒有開,在走廊上做活的家屬們羨慕地看著樓下的司機,在悄悄議論。有兩個婦女丟下自己手中的活,跑向章朋的家門,敲門,叫,小萍小萍,小萍快起來,小車來接你了!
敲了幾聲,章朋的女人才披頭散發地開了門,睡眼惺忪地站到門前的走廊上,她問樓下的男人,什麼事?章朋把頭伸出窗外,說,買菜了嗎?女人搖頭。章朋說,下來,到南門市場去看看。
女人點了一下頭,轉身進了屋。出來時,早已有幾個女人挎著籃子站在門口,等她。章朋的女人說,隻能帶一個,現在礦上有文件,不能用小車辦私事,讓工人看見了得提意見。幾個婦女爭著坐車,說上回她沒有坐,這回是她的了。章朋的女人不理睬她們,挎著籃子,先下了樓。一個小個子女人跟在她的屁股後,另一個胖臉女人也挎著籃子跟著跑下了樓。
到了樓下,章朋的女人坐在了前座,兩個女人高興地擠在了後座。而樓上的女人在指著胖臉女人罵,今天攤我坐車,看你臉皮多厚,你想坐車,讓你男人開車去,你男人沒有那個屌本事,你想坐車,你跟礦長睡覺去,你個胖樣脫了褲子人家礦長也不睡。車上的胖臉女人在哈哈大笑,說,坐不上車急得跟幾個月沒叫男人日一樣,再急也沒用,今天我就坐了。
從菜市場買菜回來,吉普車又停在了樓下。
三個女人拎著菜上了樓。到了章朋門前,那個胖臉女人掏出一條草魚,放在了他的門口,對女人說,小萍,給您那口子紅燒了吃。小個子的女人說,小萍,那幾個鹹鴨蛋留你吃吧,我一會兒再幫你殺魚。小萍開了門,就有一個婦女跑過來,抱起在門口的草魚,進了屋,幫助小萍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