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文淑琴聽到小亮的房門打開,心想,怎麼這麼快啊?是小亮沒有經驗?還是小亮不行或不敢?文淑琴剛站起來,她的房門小心翼翼地被推開,頭牌女孩的腦袋鑽了進來。文淑琴問,怎麼了?頭牌女孩不好意思地說,阿姨,我不敢,他的腿……太怕人。文淑琴不敢惱怒,拉著頭牌女孩的胳膊,親熱地說,姑娘,你就行行好,不看他的腿就是,好不好?哦,這樣……文淑琴摸索褲袋,捏出一百塊錢,姑娘,這是給你額外的小費。不等頭牌女孩說話,文淑琴急急地把她推進小亮的房門。房門開閉的瞬間,文淑琴瞥一眼小亮,隻見他耷拉腦袋,仿佛霜打過的野草一樣。聽到頭牌女孩進門,小亮抬起頭,眼裏瞬時騰起一束紅色的火焰……

第二天,文淑琴和小亮都有些不自在,不敢觸對方的眼睛,雖然都若無其事的樣子。小亮的眼神裏有感謝母親的意思,這反而讓文淑琴愈加難受,就像她第一次聽到小亮聲嘶力竭地喊“你為什麼生下我”時,感到的那種鑽心的疼痛。好在小亮很懂事,那種話隻說一次,就再也沒有傷害過母親。但沒有說出口,並不代表心裏沒有想。文淑琴是曉得小亮是有這些想法的。知子莫如母嘛。所以,文淑琴盡自己的一切所能,給小亮吃好,穿好,滿足小亮的所求,比如電腦,甚至滿足他說不出口的欲望,比如小亮想女人了,文淑琴就從發廊揀選一個,上門服務。

母子間似乎還有些尷尬。這種事,母子比不得母女和父子,是不太好言說的,況且這又不是什麼可以張揚的喜事。家裏的氣氛就有些怪異,但隱隱地,空氣中飄蕩著一絲喜悅,歡欣,母子間有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不經意間,日子從手中悄悄滑過,恢複了往日的平淡,從容和繁雜。文淑琴依舊走著上下班,回家時,順路到菜場買菜,然後做飯,在飯桌上和小亮不鹹不淡地扯些社會上的見聞。碗筷一直是小亮洗刷的。然後一起看新聞,焦點訪談之後,文淑琴就洗洗刷刷翻翻弄弄,如果願意,家裏總歸有幹不完的雞零狗碎。小亮呢,沒事就一頭栽在電腦前,和往常一樣。

這樣平平淡淡過了一段時日,文淑琴發現,小亮眼裏隱藏了什麼東西,躲躲閃閃的樣子,欲言又止的樣子。文淑琴心裏嘀咕起來,莫非小亮又想女人了?可不再敢了,第一次找發廊女,自己擔驚受怕好長一段時間,看到穿製服的就膽戰心驚,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後怕。可看到小亮躲閃的目光,可憐的目光,寫滿心思的目光,文淑琴的心又疼痛起來,猶豫起來。心想,自己小心一些,像上次那樣就不會出事,不是嗎?

有一夜,很晚了,文淑琴終於下決心再到發廊去。她推開房門,看著電腦桌前小亮的背影說,小亮,媽再給你找一個女孩。小亮回過頭,朝文淑琴笑笑。那笑容雖然有些靦腆,但壓抑了狂喜的樣子,讓文淑琴讀對了前些日子小亮眼裏的東西。文淑琴走到客廳時,聽到小亮在背後喊,媽,還是叫上次那個女孩……

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會有無數次。文淑琴不是怕破費,為小亮,破費一些,她不會感到心疼。文淑琴是擔心,這種事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小亮這輩子總不能一直這麼偷偷摸摸吧?總不能老和這些不幹不淨的發廊女來往吧?自己老了以後怎麼辦?萬一他人曉得怎麼辦?常在河邊走,總有濕鞋的一天。小亮怎麼這麼不懂事,過一段時日,眼裏就流露出可憐巴巴的樣子,好像一條小狗似的。看來,是自己把他慣壞了,寵壞了。想到此,文淑琴又自責不已。

小亮卻不管文淑琴怎麼想,過一段時日,眼裏照舊流露出可憐巴巴的樣子。文淑琴不知道,小亮背著她,大白天打電話到發廊(電話是頭牌女孩第二次上門服務時抄給他的,留的是發廊的座機),讓頭牌女孩上門服務了一次。用的是小亮積攢經年的零花錢,隻一次就掏空小亮的所有儲蓄。小亮不好意思向文淑琴要錢,因為他從來不需要用錢。況且,大白天的,一個發廊女再怎麼掩飾,總抹不去一絲風塵味,總會被人看出端倪。不安全。非常不安全。一次就夠了。小亮懂得分寸。他也不會偷拿抽屜裏的錢,他知道母親為他,為這個家,已經夠辛勞了。小亮心想,我可以下流,但不能無恥。用自己的零花錢找發廊女,是可以的,說得過去的。

當小亮又一次流露渴望的時候,文淑琴發話了,語重心長地說,小亮,這些女孩是不屬於你的,這樣下去是沒有結果的,適可而止吧。小亮低下頭說,媽,我知道。過了一會兒,小亮勇敢地抬起頭說,媽,最後一次,好嗎?

文淑琴不忍心拒絕了。

這一次,文淑琴沒有如願遇見頭牌女孩。老板說,她跳槽了。文淑琴不知道,有些男人喜歡偷腥,卻容易厭舊,或者說更喜歡嚐鮮。這種地方的女孩,每三四個月就要更換一批,否則,生意就難以為繼。發廊老板是深諳此道的。看著文淑琴惋惜的樣子,老板嘻皮涎臉地說,我這批女孩更年輕,更風騷,床上功夫十分了得,我推薦一個,包你兒子滿意。老板已經熟知文淑琴的情況,像一個標準的老鴇那樣,話說得肆無忌憚,把文淑琴的臉都漲紅了。

文淑琴領著發廊老板推薦的女孩向家裏走去,依舊一前一後,拉開十來步的距離。

文淑琴把女孩推進小亮房間時,迎接她的是小亮一臉願望即將滿足的喜悅,不過,他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變化之快讓文淑琴猝不及防。小亮埋怨說,媽,怎麼換人了?還沒待文淑琴說話,女孩嘴角往兩邊扯了扯,說,看不上我,是不是?文淑琴趕緊安撫女孩說,你不要生氣,他不是這個意思。又轉臉對小亮厲聲說,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啊?然後,文淑琴耐著性子,向小亮解釋一番。小亮這才重拾精神,但似乎還有些意興闌珊。看來,多次肌膚相親,小亮已經對頭牌女孩情有獨鍾。這是要不得的,小亮缺乏社會經驗,他不知道戲子無義婊子無情的古訓,改日該和小亮深入談談了,文淑琴心想。

文淑琴回到房間,疲憊地靠在床頭。她隱隱地聽到小亮和女孩的對話,凝神屏氣地捕捉到一兩個字節,仿佛是遙遠的季風,從樹林的這一頭傳到另一頭似的,已微弱到吹不動一枚肥厚的葉片。不曾想,過了一會兒,對話聲越來越高亢,仿佛那季風重新聚集起力量,開始發飆,小亮的聲音裏飽含著憤怒、羞愧、不滿,而女孩的聲音夾雜著絲絲冷笑和鄙夷,不多久,又夾雜了絲絲驚恐。

文淑琴正猶豫是否過去看一看時,她突然聽到女孩一聲銳利的尖叫,仿佛一把刀重重地快速劃過瓷器表麵。隻不過那刀劃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尖叫聲剛起個頭,後半段被活生生掐死,仿佛一個溺水者,有一刻浮出水麵,才喊一個“救”字,又迅速下沉,那個“命”字又被水嗆沒了。

文淑琴慌亂地推開小亮的房門,身子頓時僵住,仿佛冥冥中被誰施了定身法,隻有仍然可以轉動的眼睛看到,慘白的日光燈下,兩具慘白的肉體,小亮在上,女孩在下,小亮的雙手緊緊扼住女孩的喉口,變形的臉猙獰著,粗壯的手臂青筋暴突,似乎用盡畢生的氣力;女孩的雙手摳住小亮的胳膊,雙腳毫無章法地亂蹬……

文淑琴大叫一聲,小亮!便覺得自己僵硬的身子像是一張繃至極限的滿弓,終於把持不住,哢嚓一聲,癱軟在地板上。

(責編:朱傳輝電子郵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