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淑琴是第一次看到小亮長大以後的身子,她發現,那裏發育完好,和正常人沒有異樣。文淑琴的思緒沒有在這上麵糾纏,轉而揪心和痛心起來,仿佛有一隻小手,正在自己肺腑裏亂搗。小亮是想女人想瘋了。小亮是病入膏肓了。小亮是不可就藥了。小亮,你今後怎麼辦啊?
現在,文淑琴像一截寡瘦的木樁,杵在上街沿,眼神一波一波向對麵發廊瞟去,仿佛眼裏分泌出蛛絲,黏在發廊的玻璃門上,拽著眼珠不得不朝那裏斜。
文淑琴發現,不時有神色匆匆的男人,四下環顧後,推開發廊玻璃門,過個半小時一小時,又匆匆離去。有一個男人,進門不一會兒就出來,文淑琴正納悶著,玻璃門打開,一個女孩走出來,尾隨男人而去。文淑琴遠遠地看到,那對男女走著走著就黏在一起,轉過街角不見了。文淑琴還發現,每當有人光顧,玻璃門背後總會現出一個男人的身影,似乎在觀察外麵的情況。有一刻,文淑琴感覺男人的眼睛就是盯著自己。她渾身不自在起來。於是,文淑琴抬抬胳膊,踢踢小腿,彎彎腰身,做出老年人晚練的樣子。
此時,玻璃門後的男人終於走出,踱到梧桐樹下,燃起一顆煙來。
文淑琴感覺男人的目光還是有意無意地往自己身上瞟。她定定神,終於向發廊走去。
文淑琴站在發廊門口,透過玻璃向裏張望。女孩們或站或坐,站著的,正對鏡理雲鬢,坐著的,或檢視自己的指甲,或和身旁的女孩打趣。在粉燈的映射下,女孩們個個水靈靈、粉嫩嫩,裸露的肌膚年輕、光滑,仿佛上好的潤玉,白得讓人不能逼視,讓文淑琴想起膚若凝脂、吹彈欲破等詞語,隻是女孩們的妝化得有些濃烈,看起來有一種妖冶的嫵媚。
你看什麼!身後傳來一聲斷喝。抽煙的男人邊說邊向文淑琴走來。文淑琴一驚,囁嚅道,我就看看……我想……我想……那男人說,有什麼好看的,一邊去,這不是你呆的地方。
走就走,有什麼稀罕!文淑琴心裏忿忿地想,便折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半道,文淑琴的心裏還有些不平。心想,原本想給你們生意,居然這樣凶神惡煞般,老娘火起來,打個110,把你們全窩端了。轉念又想,這樣回家算什麼事呢?自己謀劃多日的事就這樣熄火了?
文淑琴想起另一個街口也有這樣的發廊,便折身奔走起來。
這一次,文淑琴沒有猶豫,徑直推開玻璃門,仿佛不那麼直接,那些女孩馬上就要飛走一樣。
發廊內是一片粉紅色的世界。似乎粉紅色是這些掛羊頭賣狗肉發廊的招牌色,或者說是標準的店招,就像舊社會這種地方總是懸掛兩盞紅燈籠一樣。店內坐著五六個女孩,文淑琴的突兀,讓她們差點尖叫起來,定定神,發現是一個老大姐,這才寬心地互望一眼。沒等她們發問,文淑琴急急地說,你們老……板呢?她原本是想說老鴇兩個字的,急中生智改成老板。幸好沒有說成老鴇,否則,這些女孩不知會怎樣惱怒呢。一個女孩搶著說,老板不在,你有什麼事?文淑琴說,我想要一個女孩。女孩們麵麵相覷,不知如何回答。文淑琴笑著說,你們不要誤會,不是我要,是我兒子要。還是那個女孩問,你兒子呢?文淑琴說,在家裏。女孩有些傲氣地說,哦,要上門服務啊,那價格要貴哦。文淑琴說,多少錢?女孩說,在這裏做一個鍾兩百,上門加收一百,先付款,後上鍾。文淑琴原本以為要花費五百塊錢的,想不到這麼便宜,便爽快地說,沒問題,沒問題。女孩說,二號,該你上鍾了吧?一個女孩點點頭,站起來,伸手取坤包。文淑琴看著二號,感覺挺標致的,就是……就是不夠豐滿,也許兒子喜歡豐滿的女孩吧。對,男人應該都喜歡豐滿的女人。文淑琴小心翼翼地對那個看起來像是領班的女孩說,我可不可以換個人?領班女孩說,可以,你看中哪一個,隨便挑。文淑琴的眼光從一張張臉上掃過,下巴指指一個緊身衣勒出深深乳溝的女孩。領班女孩笑著說,大姐眼光真是毒辣啊,這是我們店裏的頭牌,功夫一級棒,不過,台費要再加收一百。文淑琴說,加一百就加一百。
待頭牌女孩收拾利索,文淑琴有點為難地說,你能不能外麵再罩件衣服,這樣……不太雅觀。又輕聲關照女孩,出去後,我在前,你在後,拉開十來步距離,好嗎?頭牌女孩見慣各式挑剔甚至變態的客人,絲毫不介意文淑琴的態度,反而很爽快的樣子說,好的。
文淑琴感覺這些女孩真是開放得可以,沒有絲毫的忸怩,她是大大開了眼界,還學會不少新詞,什麼一個鍾,上鍾,台費。但她不明白一個鍾是多少時間,她想也許就是一個小時吧。
夜深了,路上行人稀少,隻有梧桐樹和街燈落落寡歡地遙遙相望。
文淑琴和頭牌女孩拉開十來步距離,一前一後向家裏走去。快到小區門口,文淑琴放緩步伐,頭牌女孩很快攆上來,與文淑琴並肩站在一起。文淑琴像避諱什麼似的,趕緊向外挪兩步,四下鬼祟地察看一番,看也不看頭牌女孩,仿佛對著小區的鐵門說,看到前麵那幢房子嗎?就是左麵那幢,一樓,亮燈的地方,我把門打開一條縫,你直接進去就是。說完,文淑琴不等頭牌女孩回話,率先噌噌噌地走了。
文淑琴進屋後,輕輕敲敲小亮的房門,便徑直推開,看到小亮歪斜在床頭看電視,下身蓋一張毛毯。小亮剛想說什麼,文淑琴卻隨手掩上房門,退了出來。此時,頭牌女孩已悄然進屋,反手鎖上大門,靜靜站在門前,就著隱約的光亮,打量屋內的陳設。文淑琴親熱地拉過頭牌女孩的手,小偷似的往裏塞了一樣東西,悄聲說,姑娘,戴上套子吧,安全一些。頭牌女孩拍拍坤包悄聲說,我備著呢。文淑琴說,那好,去吧,我兒子在房間等你呢,服務周到點,啊?這可是我兒子的第一次呢。黑暗中,文淑琴看到她重重地點點頭。
再次推開房門,文淑琴看著小亮手中的遙控器說,小亮,媽給你帶來一個女孩……便把身後的頭牌女孩一拉,一搡,趕緊後撤,關門。
回到自己的房間,文淑琴沒有開燈,半個屁股搭在床沿,聽到自己的心裏好像有一麵大鼓咚咚咚地擂著,太陽穴突突突地跑起火車。文淑琴這半輩子,沒做過什麼違背自己良心的事,更不用說做犯法的事,她一直戰戰兢兢卻又坦坦蕩蕩地生活著,她不欠缺別人什麼,別人也不欠缺她什麼。而現在,她居然為小亮找發廊女,這大大違背她做人的原則,實在是小亮的種種讓她這個做母親的感到心疼,心酸,無助,彷徨。萬幸,有了發廊,有了像頭牌女孩那樣的女孩,否則,小亮也許一輩子都不可能和女人肌膚相親,雖然這要付出代價,但文淑琴覺得值。這就像做買賣一樣,都是你情我願的事。這個社會,做哪樣不需要錢呢?即使是一些山盟海誓的愛情,不也是錢堆砌起來的?想到這裏,文淑琴寬慰不少。就在她自我寬慰的當口,一個念頭突然跳出來,如果鄰裏發覺怎麼辦?如果這事傳到單位怎麼辦?前一陣子,文淑琴一直琢磨如何把一個發廊女帶回家,枝枝葉葉都想到,就這一點疏忽了。文淑琴好一陣自責,怎麼就沒有想到後果的可怕呢?已經有些平息的心裏又有一麵大鼓咚咚咚地擂著,而且比剛才還迅猛。不過,文淑琴的心情不一會兒就平複了,她轉念想到,社會上有那麼多的人從事這種色情交易,我不會那麼倒黴吧。文淑琴後怕一陣子,又寬慰自己一陣子,想到後來,索性坦然了。就做一次,讓小亮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了卻他的遺憾,我這個做媽的也算盡責了,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