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周紹霆辦公室的時候,感到心裏有些壓抑。
空曠的28層總是過分的安靜,有一種與他格格不入的肅穆。
他回想著周紹霆剛才種種的表現與言辭,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個男人,剛剛沒了孩子,不管這孩子是怎麼來的,但總歸是他的骨血。可他,竟然如此冷淡處之,還以此作為轉換商業策略的契機。這樣的理智,簡直令人發指!
程奕遠忽然覺得,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這個多年來配合無間的搭檔。
這個他最信任而默契的夥伴。如果有朝一日,他們因為某種原因站在了對立的立場,那麼這個男人,會不會也像今天這樣,待他以絕對的、深入骨髓的冷酷?
周紹霆看著放在手邊的香袋,輕輕地拿了起來。
雖然他並不能肯定程奕遠口中的“同學的母親”究竟是誰,但他願意相信,就是顏曉湜的媽媽。
那些細致精妙的線腳,是心靈手巧的母親一針一線繡製而成的。可惜她的女兒卻沒能繼承母親的巧慧。
還記得她常穿的那條牛仔褲,不過是刮了個小洞眼,可笨手笨腳的她卻用令人匪夷所思的技法,將那一塊縫合得更加慘不忍睹——
“你縫的?”
“是啊,怎麼了?”
“沒什麼,隻是太醜了。”
“我以後會縫好的,我會和我媽好好學的!”
……
周紹霆的唇角微微勾起,目光無限柔和。
他將香袋湊近鼻端聞了聞,清晰地分辨出,那是玫瑰的馥鬱、茉莉的清雅、混合著肉桂與艾草的異香,令人心神沉醉。
那麻線的底子上,隱隱約約的,透出一絲微甜的氣息,類似於淡淡的奶香。
就像是……她身上的味道。
那一刻,周紹霆突然產生了一種強烈到無法自抑的渴望。
他想要這樣的氣息化作他懷中真真實實的一抔溫暖,而不是像這樣繞在指間卻終將逝去的一縷流香。
至此,他終於不得不承認,有的人,他終其一生也無法放下。
一生很長也很短,當年的一個轉身,如今已辜負了太多流年;一生很短也很長,如今的刹那一念,便可能落入悔恨的永恒深淵。
既然一切還未太遲,為什麼不能再重來一次?
如果說,他以前最大的顧慮就是那個孩子,但現在,這個顧慮也沒有了。
心痛嗎?
周紹霆曾一再問自己這個問題。他的孩子沒有了,他為什麼會不心疼?
但回答他的,卻始終隻是一種出於人道主義的悲憫。
他似乎真的沒這個心去為一個本不該到來、且尚未成形的胎兒哀戚。
又或許,他根本就沒有心。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周紹霆帶著一意孤行的微笑,盯著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
突然,他上手去拔那枚戒指,可戒指戴得時間太長,扭轉了半天才從指節上褪下來。
那修長的無名指上,就此落下了一圈淺淺的痕跡。
他出神地捏著那枚戒指,用大指的指腹摩挲著戒指環內側一個雕刻的紋路,那是印在他心上的一個字。所以,他的每一下摩挲,都像是在熨帖著自己的心。
最後,他把那枚戒指塞進了程奕遠送給他的香袋裏。
就在那一刻,他的心裏忽然升起一種無比奇妙的憧憬,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和那個女人有一個孩子——他和她的孩子。那麼,如果要他放棄現在所有的一切,他可能也會心甘情願。
既然已經清楚自己想要什麼,那就不論如何都不會再放棄。
不論,如何。
他周紹霆一直是這樣的人,商場上殺伐決斷,感情上也不會婆婆媽媽。
所以顏曉湜,從現在起,讓我們換一個規則。
陽光透過程奕遠辦公室的鏤空屏風,灑落在顏曉湜的身上,映下明晃晃的光斑。
她恬靜的麵孔上此時掛著為難的神色,一雙無辜的清水眼顯得格外動人。
“真的沒關係,就是去簽個到、走個過場而已……”程奕遠不遺餘力地勸說著。
這時,有人從外麵徑直走了進來,連個招呼也沒有打。
“奕遠,這個你看一下。”
曉湜一見來人是周紹霆,就開始不由自主地腦補接下來的畫麵。
畫麵一:周紹霆直接忽略掉她,把文件夾遞到程奕遠手裏,兩人開始討論正事。
畫麵二:周紹霆淡淡瞥她一眼,說“你先出去吧”,然後和程奕遠討論正事。
不管哪一種,都沒她什麼事。所以曉湜也就低著個頭,將存在感降到最低,準備聽候差遣。
豈料,這次周紹霆竟然直奔她而來,停在她麵前,大大方方地說:“你也在?”
曉湜有些局促不安,心裏暗叫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