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嘉三十八年詔!”
“奉天承運,吾皇詔曰:罪臣付存身為首輔,結黨營私,妄自尊大,目無天子、太子,受賄、私藏折合白銀八百餘萬兩,家中侵占良田萬畝,其罪罄竹難書,罪不可赦!如今已然負罪入獄,不日當斬!罪連九族,當以罰沒家私,一應充公。然朕仁德,免其家眷死罪,其門下子嗣流放三千裏,戍邊充軍洗罪,其女眷充入禮樂司,永入賤籍!欽此!”
待得奉完聖旨,這白麵公公陰森冷笑,便將聖旨收入袖中,快意揮臂尖呼道:“來人呐!查抄付府家私,女眷、子嗣分而收歸,不日發配邊疆,甚或連夜遣往禮樂司!”
這查抄家產是個油水活計,白麵公公亦是暗鬥廝殺許久,才得以一騎絕塵,領了這肥美的差事,自該好生收刮幹淨,才不至於白費了他這番苦心。
隻是於付家上下而言,這卻卻非歡喜事,反而真是晴天霹靂。
待得聽聞這突如其來的噩耗,便不止是暫代家主之位的付瞻基,足有十餘人當場昏厥過去,依舊被那如狼似虎的錦衣衛們鎖上銬鏈,如拖死狗般拖出了付府大門。其餘女眷更是尖叫、慌亂一片,付府老太君,那付存的夫人亦是慌了神,一時間承受不住打擊,氣血攻心當場吐血身亡。
“奶奶!奶奶!”
平日裏城府極深的付延,雖說機智百出,但得年歲尚幼,在這傾巢大難之下亦是再難尋到往日的鎮靜,方寸大亂之際任由錦衣衛銬牢手腳,卻見得對自家寵愛非常的老太君氣絕的一幕,頓時雙眼赤紅,悲痛欲絕,大聲疾呼之餘,掙紮著欲朝老太君撲去。
“哎呦!我還真沒看出來,這小兔崽子看似文弱,卻真有一股子蠻力!”
那白麵公公見得兩個錦衣衛才能勉強拉住這十歲的付家長子,立時佯作驚訝,冷嘲熱諷道:“果然不愧是聖上禦賜的‘昭武將軍’,小小年紀,聽聞卻是文武全才呢!嘖嘖,奈何老首輔多管閑事,惹禍上身殃及了你這小魚兒,雜家也是無能為力呢!來人呐,再來兩個,將我們這位小‘昭武將軍’給看緊了!”
“實在是窮奢極欲,不知人間世故的小公子,來兩個會把式的,給我們小公子點教訓,讓他知道如今是何身份!”
聽得公公令下,頓時引得好幾位錦衣衛躍躍欲試,終有兩個虎背熊腰的壯漢獰笑而出,對著付延那弱小身板狠狠便是一腳,餘下那位揮舞砂鍋大的拳頭,照著這位小小“昭武將軍”的腦門猛力一拳。
這兩位卻也是苦修武藝的主兒,常聞他們吹噓,曾拜在那西極仙山門下,學得一身超凡脫俗的好武藝。這事情的真假旁人無從知曉,但得見他們此刻的出手,那拳腳帶起勁風,少說也得有個千斤力道,果然剛猛超群,憑那付延的小身板,更是肉體凡軀,哪裏承受得住。
“嘣!”
付延隻覺腦門劇震,一股子猛烈力道灌入腦中,劇痛尤未生起,他已然搖搖晃晃,生生被一拳砸暈,待得倒在地上,已然口吐白沫,渾身止不住抽搐,生死不知。
待得付延再度清醒時,卻是被猛烈顛簸而醒,忍著腦門劇痛看清周遭,才知在他昏迷之間,他與父親二人已然坐上了牢車,此刻正在發配邊軍的荒漠途中。
付延昏迷已有三天三夜,正值家門大難,他這昏迷不醒便好似禍不單行,竟讓他那養生有道的父親三夜便急得白了滿頭華發,直待他清醒過來,這便驚喜得求佛告祖,在牢車裏叩謝漫天仙佛,以至喜極而泣,轉而哭著哭著想起這突兀而來的傾巢大難,又自悲從中來,哭泣止也止不住。
擔驚受怕了三天,又兼有大喜大悲下,付瞻基哭不過一刻,也便心神大散,忽而哭昏過去。
也算是那野草尚有苟活命,天無絕人之路,這一對落難父子相互照拂,竟磕磕碰碰熬過了這漫長的發配之程,發黴窩頭就著渾水,苦熬三月總算到了地頭。
這地界已是靖嘉王朝的邊疆,立朝三十八年間,受罪發配至此地修繕長城的人,生生死死幾近數十萬,竟也在這長城內建起了一座粗鄙小城,遮風擋雨,統稱為戍邊衛所築的裴思城。起名這位也是個落難大臣,罪不至死發配邊疆,五十一歲死前見得裴思城落成,總算發了文采,戲稱做“裴思城”,寓意卻是賠死城,其意不言而喻。
被發配充軍至此,用以修繕長城的人,皆是待罪之身,說句實在話,天下若無大變的一日,他們便永無翻身之日。這等身份,比之賤籍還要低下,生死自也再無人問津,每年死於荒饑、鞭撻、淩辱至死的,少說也得十之四五,鮮少見得壽終正寢之人,稱之為“賠死城”,卻是分外妥帖。
到得此地,待得押送父子的錦衣衛遞交公文,將這苦命父子交到邊軍手下,便自毫不耽擱地轉身離去,也便帶走了付瞻基最後一份希翼念想,終是認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