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8章 二四零、為寇(2 / 2)

付瞻基本是文人,雖未考中官職,卻也是秀才出身,而今四十有二,平日錦衣玉食到得此番大變,又每日因這劫難而黯然傷神,身子骨便每況愈下。修繕長城這等重活計,他哪裏還能撐下去,若非孝子孩兒付延時常幫襯著,若非時常借酒消愁,有那酒力強提著一口生氣,怕是熬不過一個年頭,便要死在這邊疆荒野裏了。

雖是得過且過,但付瞻基在第二年嚴冬裏受了傷寒,就此便一病不起,勉強撐到了第三個年頭開春,喚來孩兒送進最後一口劣酒,便自歎息著一命嗚呼。

偌大家業一散無蹤,付延從那雲端跌落,自此過上苦命日子,待得如今連相依為命的老父親也脫了苦難,歸西而去,對他的打擊可謂沉重至極。

但也虧得這盛極而衰的劫難,使得這本就聰穎超群的小子日益成熟,說的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父親離世,他哭喪七天七夜,便自尋了件破舊衣裳洗得泛白,當做喪衣為父親送終。從那伍長處乞討來一塊草席,將父親屍身包裹開來,出城到得亂葬崗,忍著悲慟將父親送入墳裏得了安葬,親自刻寫墓碑祭拜三日,便自被那伍長再度長鞭驅使著,再度重複起這兩年裏的活計,起早貪黑搬運搭建長城的巨石。

但得這堅毅的孩子,連逢劫難卻未被打垮,反倒性子變得愈發堅毅。他早起熬煉刀法,日間忙完活計,夜裏還不忘寒窗苦讀,日睡不過兩個時辰,每日勞苦得枯瘦如柴,十三歲的年紀看上去宛若成年一般,卻真被苦熬得早早滄桑。

有那同為天涯淪落人的鄰裏,見得他這般執拗卻是明麵上勸慰,暗地裏議論紛紛,皆俱譏笑他癡傻愚鈍,心有天高命卻是紙薄,這般苦熬日子,旁人無不是得過且過,唯有這榆木腦袋,才會對日後還抱有甚希望、念想。

旁人嬉笑,落入付延耳中,他卻是置若罔聞,仿佛眾人皆醉我獨醒般,猶自頑固堅信著,這世道總會生出變數來。

說來天命難測,到得靖嘉四十五年冬,那靖嘉帝沉迷道教丹石,欲圖長生,卻因妖道惑亂常食毒丹,忽而一夜間便自駕崩,聽聞此訊,漫說是這邊疆裴思城,連帶舉國上下亦在處處歡慶,暗地裏有人鞭炮長鳴,以為慶賀。

不旋踵又過幾日,便自聽聞新帝接位,改年為“慶隆”,並將先帝“罪己詔”昭告天下,旁的那些個陳詞濫調還不甚打緊,但得最後一句“大赦天下”,便讓這小小裴思城就此沸騰,大慶三日不止。

此後……便再沒了裴思城,甚或說是小城尚在,但得這滿城待罪的人們,已然在半月裏人去樓空,各奔東西,使這裴思城徹底成了一座空城。

一朝脫了罪籍,付延隻覺渾身輕鬆,仿佛壓在肩頭那無形重擔,就此一夜無蹤。他被遣返回了原籍,此時正值科考,他便自一鳴驚人,連過五關皆做魁首。到得第六關殿試,便自被那慶隆帝喜愛非常,欽點狀元郎,授封“六元之首”,由此晉升翰林院士,所得聖寵比其爺爺付存亦不遑多讓,一路官途自是平步青雲而上,學問天下可聞。

“盛極而衰,衰極而盛……”

時至慶隆二十三年,身為左都禦史的付延,回想自家這一世際遇,不禁感慨非常。

但得今日,已是歲末的夜間,他深夜起身到得院中,如若這三十五年一般再度徐徐揮刀,夜舞刀光驚人,若有觀者定然驚為天人,卻無人知他如今這刀法,究竟到了何等高深的境界。

若非心頭有事難以抉擇,他斷不至於夜裏舞刀,但得兩個時辰,這刀法忽而多出一股子莫名味道,使得他麵色漸至堅毅,散發出令人不敢直視的神采。直至此時,他才徐徐收刀,仰天似有頓悟之色,歎笑喃喃,“這刀法與為人一般,果然也該剛直為忠……”

來日清晨,他吻別酣睡正甜的嬌妻與孩兒,兀自細致將官服、官帽擺動端正,一絲不苟,這便出府坐上官轎,徑直朝紫禁城而去,看模樣似是如往常般,正該是進宮麵聖去了。

但得第二日,一則驚聞以迅疾之勢傳遍大江南北,天下皆俱聞之震驚。

原來這位史上最年輕的正二品大臣,堂堂左都禦史付延大人,歲末臨近新年之日,竟是進宮麵聖死諫,當著慶隆帝的麵,直叱帝君三十七大罪,引得帝王震怒,降罪將這位平素最愛的大臣廷杖至死!

在這轟動天下的驚聞下,誰也不知那昔日的裴思城裏,來了一批不速之客,呼吼笑罵聲傳蕩開來。一聽那汙言穢語,還有這群凶漢額頭的白巾,慶隆朝的民眾便該知曉,竟是那群令人聞風喪膽的關外大寇……又入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