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大哥,聽聞這勞什子皇帝小兒,自打上位那兩年還勤快些,其後在位二十一年,竟再無一日曾上過朝堂,終日在後、宮荒淫度日……嘖嘖!世間總說後、宮佳麗三千,真不知他是何滋味!”
在這裴思城街角落破酒店裏,一名跟在大哥身畔的精壯漢子嬉笑出聲,兀自替大哥尋來一把還算結實的座椅,小心翼翼掃清座椅與桌上的塵土,便自懷中取出酒囊遞給了大哥,大咧咧說起那慶隆帝的荒誕日子,免不了滿臉的豔羨。
他那大哥生得雄壯結識,鼻下穿著金環,身披貂皮大氅,卻也掩飾不住渾身的凶橫戾氣,與那仿佛自骨子裏透出的血腥氣息,一看便知手下沾了太多人命,令人望而生畏。
待得這嬉笑手下掃盡灰塵,他便自大馬金刀的坐下,接過酒囊咕嘟嘟豪飲,任由嘴角溢出的酒水自胡茬滴落,飲酒也透出豪爽、直莽的氣概。
豪飲半袋刀子酒,酒氣衝熱了氣血,他大笑連呼“痛快”,便自拭去嘴邊酒漬,撇嘴譏笑道:“任是後、宮佳麗三千,都是漂亮如花的婆娘,但哪怕換作是你這牛犢子般的壯身子,日日笙簫夜馭三、五數,怕也吃不消吧?”
“換作是我……”那作陪的漢子神色迷醉,但得片刻又倏然驚醒,訕笑道:“這玩女人便是嚐個甜頭,任是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婆娘,玩久了也該覺著膩味得緊。再者說這玩樂之事,是個人都知道不可過溢,過溢則傷身。俺劉三兒也知道適可而止,無非是在關外太久,這便提不得女人,提起來便止不住念想……但這皇帝老兒,日夜荒淫無度,莫非連那過溢傷身的道理也不懂麼?”
“你當這皇帝老兒便喜歡這般日子麼?”
那大哥聞言又是冷笑,“你且聽聽那市井所言,隻道這慶隆朝有兩位皇帝老兒,一位是這荒淫的慶隆帝,一位便是那權傾天下的內閣首輔高拱高大人!這位高宰相倒是好命,攤了這麼個不問朝事、安於享樂的天子徒兒,早已將整個朝堂納入掌中,大到朝臣治罪,邊疆惑亂,小到進補六品小官,太子吃食,竟俱是他在掌權。這偌大的慶隆江山,反倒以他為尊,朝野戲稱做‘宰帝’,其權勢早已壓過那無能的皇帝老兒太多!有這麼個‘好宰相’,他慶隆小兒又能奈何?”
作陪的壯漢聞言蹙眉苦思,隨即驚疑道:“若是如此說來,莫非這位‘宰帝’的心頭……也存了‘皇位輪流做,今年到我家’的念想?”
“哈!”大哥怪笑一聲,麵色譏諷道:“你卻是高看這位‘宰帝’的誌向了!”
“這高大人心誌高遠,卻奈何是文人出身,自是最重聲名,與我等‘賊寇’並非是一路貨!人家所想,莫過於在任時治國平天下,令得四海升平,求的是名垂青史的名利。但說起改朝換代,他恐怕頭一個會跳出來充忠臣!要讓他領頭做這謀國逆臣,一來因此史上長留叛臣賊子的惡名,打死他也不會願意,二來……他也沒這份謀國的本事!”
作陪那自稱劉三兒的大漢倒也有幾分機智,聽得大哥點撥已是若有所思,頃刻後恍然大悟道:“大哥是說這位高大人他……”
對於劉三兒的聰明,大哥甚是滿意,輕拍著他的肩頭以示稱讚,便自雙目眯縫間精光乍現,“自古常說,文人謀國,一生難就。縱觀古今,欲謀國者,必以武發家,總也該有自家的軍權,麾下或有精兵強將,或有死忠之士,才有逐鹿天下之力。但而今這朝堂,雖說他高大人權傾朝野,號稱‘宰帝’,但朝中兵部卻是慶隆小兒的死忠把持,他高大人浸透經年也無從入手。任他高大人大權在握,但得手下無兵無將,如何敢談謀國?”
劉三兒頓悟點頭,隨即嘖嘖道:“說來這慶隆小兒也並非真就一無是處,總算有些小聰明,還曉得緊守住兵權不放,難怪敢如此放權,縱容這位‘宰帝’把持朝政……”
言及此處,他卻渾身微震,駭然望向大哥,“但得如今,這位高大人頒布‘招安令’,廣納天下逆賊,安撫予以官職。連帶我們這等關外兄弟,甚或那些個海外倭賊們,無不在此之列。如此說來,莫不是……莫不是這高大人……”
大哥聞言卻是“哼”一聲冷笑,“我等卻無需揣測這高老兒懷了甚心思,他有張良計,我有過橋梯,卻是兩不相幹!我等如今家大業大,予以謀國卻還得細細謀劃,這招安正好給了我壯大兵馬、招賢納士的大好時機,自該虛與委蛇,假意招安實則蓄勢。”
煞費苦心總算將這念頭與親信劉三兒說了個明白,見得劉三兒露出欽佩目光,大哥心頭自是得意非凡,隨即凝重叮嚀道:“你且出去招呼兄弟們,暗中將我這苦心告知他們,也好不至於因為我接受招安而寒了兄弟們的心。然後……”
他目露寒光,自有不可一世的囂焰霸氣,卻是乍現即收,兀自摩挲著腰間那飲血多年的馬刀,冷笑道:“然後便將那前來招安的狗官喚過來,便說我呼炎……接受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