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九、親政
曆萬三年立春,東閣殿巔,十五歲的曆萬帝朱言鈞身著常服,遙遙望向師父離去的方向怔怔出神,目光複雜至極。
“幸得在朕年幼之時能遇得師父,這三年習武練刀,打熬出朕一個強健體魄,亦讓朕真個隱約悟出了些許帝王心性。若非師父,以朕幼年那脾性,恐怕熬不過這三年時日,也斷不至於有今日的局麵……”
將及弱冠的曆萬帝朱言鈞,麵上哀思一閃而逝,隨即麵目堅毅,朝朱厭十三遠去的方向舉杯遙遙敬酒,卻隻在心頭一聲低吟,“如師如父,師父……一路好走!無需有甚掛懷,徒兒定能做個英武之帝,也定會將你這刀道傳承下去!而徒兒那被人奪走的東西,也該是時候搶回來了……”
待得默默送別了那一去恐無回的朱厭十三,朱言鈞將那金雕玉啄的酒杯放到殿簷之巔的立柱上,以示祭奠與銘記。他似是輕輕放下,但那杯底卻已然深深嵌入了立柱木麵上,渾若天成,饒是勁風刮過也紋絲不動。
這無意間露出的一手,實可謂舉重若輕,可以想見他對力道的捏拿已然臻至大成之境,這三年苦修,足見成效。
他摩挲了兩下杯沿,依戀之色也漸至無蹤,轉而換上一張平靜淡然的陽剛麵容,兀自輕點腳下玉瓦,身影悄無聲息已如落葉、飛花般隨風躍起,其後又極為輕盈的隨風飄落。他落地時依舊不染風塵,其速卻快得周遭宮女、太監、近衛們無人察覺,但如清風拂麵,待得周遭人等回神時,曆萬帝已然穩穩坐在了殿內的龍椅上。
“來人,替朕更衣,即刻擺架文華殿,宣內閣次輔李芳春覲見!”
“是!”
無數人急忙叩拜領旨,隨即周遭近百人立時忙碌開來,有那近侍宮女急忙進殿服侍曆萬帝更衣,有那隨行太監奔波備轎,而一眾精銳近衛,亦在挺胸提腹,顧盼自雄,看似在警戒周遭,實則不過急於將自家威武一麵彰顯出來罷了。
沐浴之後,龍袍加身,穿上龍履、扣緊金帶,朱言鈞一絲不苟擺正帝冠,連這遮麵的珠簾亦捋得順滑,他這才漫步踏出,每一步都走得四平八穩,不急不緩,每一處均展現出帝王之相。
對於小皇帝的認真和耐心,宮裏宮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尤其是近三年來,本就年幼便聰穎過人的小皇帝朱言鈞,那頑劣、反複的心性隨著年歲消無,反倒愈發顯得少年老成,時常喜怒不形於色,對得麵見臣下時的儀表,更是注重得異乎尋常。
是以對得這些個近侍宮女而言,服侍帝王更衣、沐浴並非幸運之事,反倒人人畏之如虎。每逢輪值實在推托不過,才會戰戰兢兢前來接任,離得朱言鈞越近,越是覺著緊張,越是大氣也不敢喘。
遇得服侍朱言鈞更衣時,這些宮女更是得小心翼翼,無微不至,隻求能讓這挑剔帝王滿意,自是絲毫不敢馬虎,以求免些責罰。
半月前還有一例,說那宮女捧出龍履時,未曾留意鞋尖上那條微末蛛絲,朱言鈞隻是麵上平靜地說了一句,“舔幹淨,然後自去司禮監領責罰,此後便住進冷宮吧。”
照說這宮女也是十分姿色,聞言花容失色,垂泣哀求恕罪。可惜似乎朱言鈞還未到曉得憐香惜玉的年紀,亦或是這曆萬帝生來便鐵石心腸,見狀不禁毫無憐惜,反倒淡聲道:“若是再行呱噪,杖責至死。”
隻此一言,當時在場之人無一不覺著不寒而栗,那宮女哪裏還敢再鬧,自是滿臉淒涼俯身下去,無聲梗咽著顫顫將那龍履上的蛛絲用香舌舐去,終是被那近衛拖了出去。
有得教訓在前,其後的宮女更是如履薄冰,哪裏還敢有半點兒疏忽。
總算將朱言鈞送上龍輦,一眾宮女總算鬆了口氣,但那隨行太監們與近衛們又複緊張起來,四麵八方緊緊簇擁著曆萬帝的龍輦朝文華殿而去。
這龍輦行駛得平穩,那朱言鈞手便的茶盞裏也不起漣漪,朱言鈞便自閉目養神,不時眉頭微蹙,似在思量著什麼大事。但說聖意難測,這朱言鈞心裏在琢磨何事,外人誰也不得而知。
直待龍輦穩穩停到文華殿前,朱言鈞緩緩睜眼,漫步走進殿中。又等到他在殿裏龍椅上坐穩當後,才有公公微掀起拂塵,尖嗓唱道:“宣——內閣次輔李芳春李大人進殿!”
“宣——內閣次輔李芳春李大人進殿!”
“宣——……”
一聲聲傳唱遙遙遠去,時隔片刻便見一位身著紅袍的老大臣手捧著玉牘,小步跑進殿來,迎頭便拜,“臣,李芳春,見過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請起。”此時的朱言鈞已是和顏悅色,溫言道:“來人,給李大人賜座!”
李芳春滿臉受寵若驚的神色,又忙著拜謝了一聲,“多謝聖上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