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的世界一下子變得很空曠了,那種空曠如身居一個孤島上,除了茫茫的天,茫茫的海,她誰也看不到,誰也不認識。這些天爸爸媽媽一直在醫院裏陪著她,而同寢室的女孩們也時常來醫院看她,安琪並不懷疑所有人的初衷是對她好,並且希望她好,但是,很奇怪,除了藏在心底的一絲不願言說的感激之情以外,她也並沒有感覺到特別溫暖。
有些事情安琪不能不耿耿於懷,比方說,她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而占據了她的心的,和占據了她的身的兩個男孩誰都沒有露麵兒,她怎麼可能溫暖的起來!除卻了這些關愛和同情,她錯過了這個季節本應該體味的東西,例如愛情。看著手腕上的傷口,安琪覺得自己很失敗,她雖然從不輕易地開口說話,而在這段時間思考了很多。
不是不想交流,可是說什麼?跟誰說?她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人。雖然這些天,爸爸已經收起了以往的威嚴,甚至對她有些恭謹,可是她的世界他永遠都無法抵達吧,一個雷厲風行的機關幹部怎麼能知曉一個小女生的情懷呢,而媽媽,誠然比過去多了很多的關心,可是,她的關心卻總讓安琪感到焦灼難耐。
說到底,安琪不想打破這樣的格局,他們能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安媽媽一邊給安琪梳頭,一邊柔聲細語地說,“琪琪,你已經長大了,從團員長成黨員也是一種成長,動不動就自殺怎麼行呢,你應該接受住組織的考驗,來年……”她不覺得這樣鼓勵女兒也什麼錯,可是,她手中女兒的馬尾倏地滑了出去,她愕然地抬起頭。
安琪掙脫了母親的手,披頭散發地回頭看著她,“誰稀罕入什麼黨!誰稀罕!”安琪憤憤地叫道。
“琪琪!”安媽媽窘迫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她像一個小刺蝟一樣看著她,讓她覺得陌生。
這時候,安爸爸向安媽媽使了個眼色,走到安琪的身邊扶住了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琪琪,入不入黨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你也應當了解爸爸媽媽的苦心,一直以來,我們都希望你是最優秀的,沒有那個為人父母的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可能,我們以前給你太多壓力了,我們改,我們更希望我們的女兒健健康康的!你不知道,那天我們接到電話得知你自殺的消息以後,我們……”他擦了下眼睛,馬上就要哭出來了,“我們隻有你一個女兒啊,琪琪!”
安琪怔怔地看著爸爸,從他有記憶以來,她從來沒有見過父親這麼激動過,他說的是真的嗎?她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兒,卻倔強地不讓它掉下來,“真的?你們愛我?”
“傻孩子,你說呢!”安媽媽走上前來抱住她。
安琪其實是感動於這個擁抱的,但她還是掙脫了媽媽的懷抱,她是刺蝟,渴望溫暖,卻又懼怕突如其來的境遇,“我不相信,我就是你們炫耀的工具!這些年你們總是讓我學習好,才藝好,學這個,學那個,吹毛求疵,你們想沒想過我快不快樂!還有,我已經十九歲了,我要做我自己!”
安爸爸愣愣地望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安媽媽也無助地搖了搖頭,他們完全不了解安琪的宣言,做她自己?!他們並沒有讓她成為誰的誰呀?以前,他也想過女兒長大了,會有一些青春期的小躁動,但是那個時候安琪確實在他的朋友圈子所有子女當中最讓父母省心的一個,是啊,她已經十九歲了,已經成年了,難道這孩子的青春期延後了麼,他一點也沒有防備。
“你十九歲,長大了!你更應該了解父母含辛茹苦地把你長大有多不容易!我不許你這麼跟你爸爸說話!安琪你自己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和沒人教養的野孩子有什麼差別!”安媽媽忿然道。
安琪冷笑地看了看媽媽,“野孩子?哼,你不知道,我多麼羨慕那些野孩子,野孩子有最起碼的自由和尊嚴!”沒錯,梅琮佳就是無父無母的野孩子吧,她一直都在嫉妒她,不是嗎?
安媽媽和安爸爸瞠目結舌地看著她們的女兒,沉默下去了,但是,他們自認為很強大的內心這會兒很受傷。
沒幾天,安琪便出院了,安爸爸和安媽媽也便鬱鬱地回家了。
從此以後,安琪不但不像之前那麼亢奮了,而且走入了另外一個極端。她不願意去上課,也不願意跟人爭論,她開始抽煙,並且喝些小酒。沒事就捧著一些言情趴在床頭上,最近,她迷上了安妮寶貝。當她看《彼岸花》的時候,看到一半她就哭了,越發覺得自己就是那個不相信愛情的女人,盡管現在很多人都知道她為康博割腕自殺過。
安琪右腕上的疤痕很醒目,夏天人們開始換上短袖的時候,她就在右腕上帶上一隻可愛的卡通護腕,其實遮蔽起來不等於就想把一切都忘了,對龔潮,對康博,甚至對梅琮佳,她依然那樣耿耿於懷。
但是,她和梅琮佳的關係仿佛又回歸到了起初的和諧,她不是沒心沒肺的人,她能感覺到梅琮佳對她是真的好,越是清楚自己對她的妒恨,越是能體味梅琮佳對她的好多麼難得。
梅琮佳將一個削好皮的蘋果遞給她,“有時間就給叔叔阿姨打個電話吧,他們走的時候挺擔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