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警喻微小說三題(1 / 3)

警喻微小說三題

微·小說

作者:警喻

陰陽年

天還沒有亮透,父親就把我從被窩裏拽出來,把用鐵爐子烤熱的棉襖棉褲遞給我,說就熱乎快穿上。

父親每天都是這樣,早早地從炕上爬起來,端一筐麻茬添進鐵爐子裏,把衣服烤熱給我穿。

今天似乎比每天早些,不但因為今天是臘月二十三,小年,更主要的是今天殺年豬。

我穿好了棉襖棉褲,父親就從炕櫥裏掏出線麻,他續我搓,不一會兒,三根手指粗細的麻繩搓好了。我知道,這是殺年豬用來綁豬蹄子和豬嘴巴用的。搓完繩子,父親又到柴火垛撅回一把高粱稈,放在地上的瓦盆裏,準備用它攪豬血,以防豬血凝結。攪過的豬血,會出現很多血絲,用笊籬撈起,攥淨血水,放進烀肉的酸菜鍋裏,這樣的殺豬菜才有味道。然後往豬血裏兌些烀肉的老湯,撒些蔥花、花椒、鹹鹽,加點蛋清,把弄好的豬血灌進事先洗淨的豬腸裏,上鍋一煮,蘸著蒜泥就可吃了。

我已經五年沒有吃過豬肉和血腸了,因為媽媽去世後,我和父親相依為命,我們家就沒養過豬。今年春天,父親用一麻袋玉米從鄰居家換回兩頭豬崽。父親跟我說,今年過年我們也能殺豬了,也能吃血腸了。

於是,我每天都去山上挖野菜,回來用鍋餷好,拌點玉米糠,兩個豬崽氣吹似的長。

於是,我就盼著過年。

父親把一切都準備妥當之後,天已大亮。父親站在豬圏旁看著圈裏長得一水水的大肥豬,不知是高興,還是舍不得,淚水在眼圈裏直轉轉。我想父親也許是想起了我的媽媽。

媽媽活著的時候,父親總和她吵架。那時,我才七八歲,不知他們為啥吵。後來,隱約聽村裏人背後說,我的大姨父曾抱著我媽媽親嘴被我父親撞見了。從那時起,我開始恨媽媽,以至後來媽媽去世我一滳眼淚也沒掉。

剛吃過早飯,殺豬的胡大叔就領著三四個人拎著殺豬刀走進了院裏。父親剛從豬圏裏趕出一頭,大夥就七手八腳地把豬撂倒,綁上豬蹄和豬嘴,用杠子抬到院子裏早就放好的八仙桌上,我急忙從屋裏端出接血的瓦盆放在豬頭的下方,胡大叔拿雙筷子插進綁豬嘴的繩子裏擰了一下,一隻手攥著筷子把豬頭稍稍往起提了提,另一隻手操起刀從豬脖腔處插進去,然後,猛地把刀一拔,一股殷紅的鮮血噴濺出來……

父親早把一鍋水燒得翻滾,大夥把豬抬到鍋台上,用瓢往豬身上潑水,不一會兒,豬就褪好了。

眨眼間,胡大叔就把豬大卸八塊。

灶裏架上柈子,鍋裏重新添好水,父親選了些肉丟進鍋裏,一袋煙工夫,屋裏就飄滿了肉香。

父親讓我燒火,他洗了洗手出去了。隻一會兒,就把隊長、會計、民兵連長和全隊男勞力領了回來。殺豬請客是我們黑瞎溝屯的習俗,何況我們家五六年沒有殺豬了,總得好好請一頓。

父親把大家讓到屋裏,又打發兩個小夥子借桌子板凳,簡直就像我娶媳婦似的,場麵弄得挺大。

父親在我身後轉了兩圈,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把我叫到一邊,沉吟了半天,對我說,把你大姨父也叫來吧。

我知道,父親有這樣的決定是需要很大的勇氣。

我站在那兒沒動。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說去吧。

我把大姨父領來時,菜已經上桌,酒已倒滿碗,大夥正吵吵要喝。見我大姨父出現在門口,一下子靜了下來。

父親迎上來說,來啦。

大姨父含糊地應著。

這時,隊長站起來,招呼著,來,來,坐這裏。

大姨父就坐在了隊長旁邊。

父親說,大夥喝吧。

大夥這才緩過神兒來,吵吵嚷嚷地喝起酒來。

唯獨大姨父不吱聲,隻悶頭喝酒。

酒過三巡,大姨父突然從凳子上摔倒在了地上,嘴裏的哈喇子淌了出來。

大夥一下子就蒙了。

隊長急忙讓車老板子套車,送大姨父去公社衛生院。車剛出屯子沒走上二裏地,大姨父就停止了呼吸。據大隊衛生所的大夫說,大姨父是死於突發性腦溢血。

隊長說,人死了不能回村子,就停放在村頭吧。

大姨父的兒子,我的兩姨哥哥滿堂子不肯,非要拉我們家去,埋在屋裏不可。

對於大姨父的死,滿堂子簡直是瘋了。爬上我家房頂,把大黃紙壓在房脊上……

隊長好說歹說,答應大姨父發喪的費用由我家承擔,拿不出錢就用豬頂。

滿堂子就把我家僅剩的一頭豬趕到了他家。這才答應在村頭搭起了靈棚,把屍首停放在那兒了。

那天夜裏,我居然夢見了媽媽,這是我第一次在夢裏見到媽媽。媽媽穿件紅襖,滿臉喜色,正忙著往門上貼福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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