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仆從一時進退無度,都緩了動作,熹元的眼裏有一閃而過的光亮,換了話:“換一桌菜來。”
“夜深了,不必再去叨擾那麼多人,把桌上的菜熱一熱就好。”那聲音由遠及近,仆從們端著各種盤子碟子下去,院子裏一時空曠起來,而我在那院子裏,看見另一個沈淩。
待那人走進了,又細細打量,才發現先前所見實是錯覺。隻是來人與沈淩一般高矮一般身形,麵目輪廓又有相似之處,遠遠看著,像是沈淩的雙生兄弟。
沈沁一身銀白綢衣,衣邊用銀線繡了排排細竹,腰間一個紫蘇木牌垂著藍白兩色的冰絲流蘇,橢圓形狀,中間雕了一對振翅齊飛的比翼鳥;一頭烏發圈在一個白玉冠中,玉冠光澤瑩潤,定然價值不菲。
這一番仔細打量後我更加確定沈沁與沈淩不會是雙生子。沈沁給人的感覺是慵懶卻不灑脫,不似沈淩狷狂大氣。
總而言之,沈沁更像個白麵書生。
很顯然,我打量沈沁的同時他也在打量我,半晌,他笑出聲:“二弟當真豔福不淺,一出手便獵到個絕色美人。”
這話帶著濃重的調戲意味,我皺著眉頭望向熹元,她倒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甚至於,在看到我送過去的憐憫眼光時,還綻出一個傾城絕豔的笑來。
她那一笑極輕極淺,轉瞬之間便消失不見。而我則在那刹那間便消失不見的笑容裏懂得何為一瞥驚鴻。何以熹元,會得到楚國第一美人的榮稱。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①
隻可惜,傾城與傾國,錯把終身托。
第二日醒得極早,天色仍朦朧,幾顆星子掛在天幕上,疏落清冷,像極了一雙雙薄涼的眼睛。
在院子裏走了不久,我遇上了熹元。按人間的規矩,公主無上尊榮,是這府上身份最為貴重的人。我屈了雙膝給她行禮,她卻好似沒有看見一般,從我身邊繞了過去。
陰沉天幕下,熹元長長的黑發半掩著素淨無妝的臉,淒絕豔絕,比前次她素衣黑發的樣子更叫人膽寒。
莫不是,這熹元公主,有夢遊的習慣?
我被腦子裏突然跳出的想法驚到,然而細細思量,又覺得這推測合情合理。我先前見她兩次,次次在夜裏。且她夜裏與人前的形象差異頗大,若說她是夢遊,這一切便更好解釋。
隻是那蠹蟲已經提醒了我,這熹元雖不是什麼喪心病狂陰狠毒辣的人,卻也絕對,不是個十足的好人。
唯一叫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熹元身上沒有半點法力,也沒有半點被妖魔上身的痕跡,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可是那夜我看得分明,一縷輕紗遮了我的眼,輕紗落下,熹元已消失不見。
我回頭望著熹元遠去的身影,長長黑發相互糾纏,已然打到腳踝。
①:出自漢時李延年《佳人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