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父親賣進黎府的那一年,朵香才五歲。那時候她還不叫朵香,她姓沈,父親是招搖沈氏家族的管事。
父親卻隻管她叫五兒,這姓氏和出身,都是她長大後才慢慢了解到的。她隻記得父親將她送進黎府,將眼淚抹得殷勤:“五兒,從今日起你便是黎府的人了,一定要好好侍候小姐。為父無能,實在養不起這麼多兒女。”
她蓬亂的頭發被紮成羊角,因著懵懂,並還明白離別的意思,點點頭:“五兒知道。”
也是四月,梧桐花鋪了一地,她和七八個同樣年紀的女孩兒跪在梧桐院裏,身前是坐在竹椅上摟著黎婀的夫人。
她頭也不敢抬,直到女孩子滿帶稚氣的聲音響起,一隻手伸到自己的眼前:“你叫什麼名字?”
“五兒,我叫五兒。”她並不敢抬頭,但也從那雙精致的繡花小鞋判斷出,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是黎府身份最尊貴的長小姐。
“五兒。”黎婀的聲音如銅鈴相撞清脆悅耳,笑盈盈指著她手上的草環:“我喜歡你手上的娃娃,你和我一起玩好嗎?”
她重重點頭,將草環褪下遞到黎婀手上:“五兒都聽小姐的。”
夫人讓一旁的姑姑將其實女孩子紛紛帶下去,黎婀牽著她走到夫人身邊,她呆愣愣看著儀態萬方的夫人,反應過來,將頭深深埋下。
“五兒。”夫人的聲音卻是有些森冷,她又抬起眸子看向夫人,生怕夫人會覺得自己不夠伶俐。爹爹說過,隻有討得夫人小姐歡心才能拿到更多的銀錢,隻有錢多了,才能養活其他的姐弟。
她的弟弟很可愛,才三個月大。
卻是一朵紫色梧桐花墜在小姐發間,夫人將那朵花拈開,隔空嗅了一嗅,“五兒這名字不好,這一朵桐花帶著香,你就叫朵香吧。”
想來小姐和夫人待她,是真的很寬容。小姐拿她當玩伴,並不許姑姑安排她做什麼力氣活。
生活一直是安寧而適意的,直到天順十四年,冷雨飄搖的春天。
朵香永遠也忘不了黎謂那一日怒到極點的神情,他的手掐在夫人雪白的脖子上,勒出嚇人的紅澤:“我早知道你和他有染,卻不想,連這疼了十多年的女兒也是孽種!”
又將另一隻手中的信件拍在夫人頭上,“你仍是未死心,嗯?你以為他還會把你接進宮中去,嗯?”
夫人漸漸喘不過氣來,黎謂卻突然鬆手,拍著手掌笑出聲來:“我突然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法子,可以讓你和君無,一起遭到報應。
“你……咳……你要做什麼?”夫人舒著自己的脖子,不住地咳嗽。
黎謂的眼中卻閃過一絲古怪:“下午我會差人送一壺酒來,你和你那孽種,我隻願意留一個。”
那時朵香本是鑽進床底找夫人不小心從床縫落下的戒指。黎謂一腳踹開大門,她從床簾縫間張望,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夫人……”待黎謂走遠,她捧著戒指,小心翼翼扶起夫人。
夫人卻許久不說話,她也不敢有何動靜,便拄在原處。
“朵香。”夫人緩緩開口。
“奴婢在。”她急忙應到。
“你覺得,奴才是靠什麼過活的?”
“主子的恩寵。”
“是麼?”夫人又咳了兩聲:“你錯了,奴才是靠他對主子的忠心過活的。方才我有難,你躲在一旁,若是他下手更重些,你猜會如何?”
“朵香知錯!”她匍匐身子猛地跪下,從未見過夫人如此嚴厲的樣子,她忍不住瑟瑟發抖。
“當年選了你,現在也無可奈何了。我隻希望,你可以對婀兒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