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更響,如夏日雷雨鋪天蓋地:“往後你陪在小姐身邊,千萬要注意著她的安全。至於今日這事,你便當作不知道。”
當晚,黎家原配夫人暴亡的消息傳遍整個柏城。黎家長女因憂傷過度一夜患疾,黎謂特邀數位名醫居於黎府,為梧桐院中的長小姐日夜侯診。
隻有朵香知道,小姐是被鎖進了梧桐院中不假。可梧桐院中,什麼醫生也沒有。
她看著時光漸長,小姐的麵容身段出落得越發漂亮,性子卻漸漸涼了起來,不複初時的活潑。
她的小姐,再也不會指著她手上串了蠶豆的草環,笑得像四月漫天的桐花一般:“我喜歡這些小東西,下次你爹爹來看你,叫他多帶些過來。”
不能,也不願。
高牆鎖住小姐本該最美的三年,也鎖住了她的天真爛漫。
她與家人的聯係並不多,卻也不是沒有。那日父親又來看她:“我現今在為別人當差,東家的少爺想見一見黎家小姐,五兒可能幫爹爹這一次。”
她麵色冷冷:“老爺看小姐看得緊。”
“我原本也沒想過非要你出力的,”父親又道:“隻是你弟弟準備著進京趕考,沒有銀兩作盤纏,我實在沒有辦法。”
朵香便想起弟弟那一張模糊了的嬰兒臉,皺了皺眉:“他想怎麼見?”
恰好黎謂應召入京,又逢清明,她在夜半穿著素衣,叫醒了黎婀。
“怎麼了?”睡眼朦朧的黎婀言語輕柔。
她低低抽泣起來,三年來第一次提起了那個下雨的春天:“我夢見了夫人。”
直到多年後,已是公主之尊的黎婀在普陀寺靜坐,眼底倦意深重。她才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所曆種種不過一場陰謀。
黎謂設的局,又何不是沈家人設的局?隻是,這局裏局外,為何都要帶上她的小姐。
她一直怨自己,從前怨自己安排了小姐和姑爺的相遇,之後怨自己由著小姐用自己換了沈心的性命。
可是怨又如何?她當年答應過夫人要好的保護的小姐,早已長眠地下十五年。
這些年,姑父因著歉疚,也算是給了自己和心兒一個安穩日子過。麵對黎思的刁難,她也是無所畏懼。心裏麵隻有一個念頭,她已經跟丟了兩個主子,這一個,無論如何也丟不得。
她照著鏡子,三十六七的臉沒有仔細保養,已然殘敗很不成樣子。她摸著自己遍布皺紋的臉,忽然就開始歡欣:再熬一些年,便可去地府與夫人小姐相見了吧!
若是重來,若是再來,若是小姐知曉前因後果,那年四月桐花疊影,她可還會毫不介懷的伸出手:“我喜歡你手上的娃娃,你陪我一起玩好嗎?”
又想起那一朝熹元出嫁,拉著她的手,笑容是多年未曾見過的陽光恣意:“朵香,過些日子安定下來,我也給你覓一位良人,如何?”
而現在,十五年時光一閃而過,她仍未嫁,也不願再嫁。
為沈心梳好親嫁娘的頭發,她看著鏡子裏一身紅嫁衣的少女嬌羞無比,恍惚間好像是小姐又回到了身邊。於是她笑起來,臉上的皺紋開出花來:“心兒今天成親了,以後,可要好好的。”
心兒成婚,對象並不是大富大貴之人,但待心兒,也該是真心湛湛。
窗外起了風,梧桐院裏的桐花輕輕飄落,恍若一個紫色的夢境。
她宛爾一笑,為沈心披上蓋頭:小姐,小姐。你用命換的人,我終是,替你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