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清涼寺之時,終於再一次見到了蘇以歸。令我難以理解的是,短短三五日,他那一頭帶了銀白的發絲被盡數削了去,衣裳也換作了規規矩矩的僧袍。
不待我有何反應,一旁提了包袱的阿桃便已驚叫出身:“先生的頭發怎麼了?一夜之間掉光了麼?”
我抽了抽嘴角,蘇以歸卻淡定:“以出家人自比多年,老衲卻也悖了佛禮多年。前兩日苦讀佛經,世間萬般道理也在朝夕之間悟了個通透。”
他又意味深長的忘了我一眼,一字一頓說到:“紅塵萬般重,須得放下,才得自在。”
我和氣一笑,並不多言,阿桃在身側釋然歎道:“原來是這樣。”
下山比上山要輕快得多,隻是更耗心力些,路滑,霧濃。若是一個不小心腳底滑了,落下去便是回頭無路。
明鄉緊緊攙著江諾,而阿桃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側。走了一半多行程,因著明鄉鬧著說累,便尋了塊平緩的地方歇息。歇了一陣子準備動身,明鄉卻怎麼也不願起身。
一番計較無用,江諾笑了笑,蹲在地上,頗為無奈地搖頭:“你又玩這樣的把戲。來吧,我背你下去。”
明鄉便歡呼著趴在了江諾身上。
阿桃與我兩兩相望,又同將目光落在前頭交疊在一處的兩人身上,均是會心的笑了一笑。
心中對江諾的惡感瞬間降低了不少,誠然,初見那日他鷹隼一般的眼神讓我直覺這個男人心機深沉。且他能以一介樂師之名勾走魯國風頭最盛的公主,也讓人不得不加以懷疑。
然他看明鄉時眼底有意無意淌出的寵溺與愛惜,卻不是假的。我又何必,把人心想得那般肮髒。
江諾與沈淩相交多年,早就與離城眾人相熟識。而明鄉性子活潑,很快就討得了大家的歡心。
阿桃由此對我越發不滿意,時常數落道:“姑娘便是學不得明鄉那般外向跳脫,多與人說幾句話,也是好的。”
我也知她是好意,然近萬年不曾與人好好相處,人間的許多規矩我雖從各種書本上學來了,卻不一定能拿捏得當。若是不小心犯了什麼錯處,豈不讓人難堪?
於是隻得羞澀地拿出小方巾並各色絲線:“我想趕在沈淩回來之前給他繡個香囊,但是自己又不會,所以胡亂繡去,花了不少時間也沒繡好。”
“這樣啊!”阿桃臉上掛起酒窩:“姑娘不會刺繡,可以叫阿桃找繡娘來幫忙的。”
我搖了搖頭:“總覺得這些事情從頭到尾,都要一個人來做才好。”
阿桃便不再說話,雙手抵著下巴坐在桌子的另一邊,看我一針一線,落得分明。
“姑娘從前修仙,是一個人照顧自己麼?”
彼時草長鶯飛,已是三月春暖,手中針線仍以極慢的速度在方巾上穿梭,我重重點頭:“是一個人。”
明鄉跑進院子裏來,撲閃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一片涼蔭:“長安,今日起風了。”
門外樹影浮動,杏花的花骨朵兒打得越發濃密,向陽的一麵,已漸次開了些,如雪的白中夾雜紅粉姿態於風中搖曳,實在美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