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呢。”小廝從懷中掏出一把剪刀,刀柄上纏了紅線,正是閨閣女子做女工的必備品。他看接過那把剪刀,對著天空剪了兩刀,臉上的笑意更深,分明是誌在必得的意味。
柏城風俗,清明節踏青之時,應攜了紙鳶去空闊處放飛,待手中線用盡,則將線剪斷。紙鳶隨風而去,意味著晦氣隨風而逝。
李君同把話說得那麼明了,無非是在暗示林月見,蘇以歸與她之間的種種牽絆,無異於牽線的人與紙鳶,隻要中間那根將兩人連在一起的線斷了,一切便都能歸於最初。
從此,各有各的家業,各有各的一生。
半個多時辰過去,林月見早已將線盤遞到了李君同手上。李君同將剪刀拿起,招呼了林月見:“我要將線剪斷了,你要不要過來看一眼?”
林月見跳躍著走近,從他手中將剪刀拿過:“讓我自己來。”
她說,讓我自己來。手上一輕,再抬頭,李君同已然看不清那隻紙鳶的身影。
“你說它會飛去什麼地方?”她問。
“什麼地方都好。”李君同答:“隻是不要再回來。”
“不會再回來。”她麵色蒼蒼。
故事看到這裏我不免有些困頓,可是林月見還在我身邊同我一起觀看那詩句化出的故事。我想,既然連故事的主人公都能夠耐著性子去琢磨許多年前的自己那些深深淺淺的心思,我作為一個圍觀者,自然不能離席。否則依林月見的別扭性子,指不定我還沒走出客棧門,她的長劍便架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這麼想並非沒有依據,三十年後的林月見早已今非昔比。自她成功凝魂變作形魅,她時時穿著黑衣握著長劍,冷不丁見了株桃樹還要挖出來搬去柏城,這樣的所作所為,實在符合所謂女漢子的定義。
正開著小差,林月見冷幽幽的聲音滑進耳朵裏:“仙子看不下去了麼?”
我瞅了一眼她雪白雪白的臉孔和灰黑灰黑的衣裳以及手中那把烙了魔宮印記的劍,實在不知道若是惹她不高興了會給這家草原上難得一見的小客棧帶了怎樣的麻煩。於是我點了點頭:“主要是李君同在這些記敘當中摻雜了他自己的所思所想,而這些所思所想受了你強大精神力的幹擾,一會兒現出他的心思一會兒現出你的心事。我這個圍觀的路人,切換視角切換得很辛苦。”
“原來如此。”她淺淺笑道:“那要如火如荼能讓你不受我精神力的幹擾?”
我望了望窗外,寂遠寥廓的天上白雲朵朵:“你這樣,你一會兒就當在看別人的故事,不要去向當初的自己想了些什麼,好好的感受李君同的心意。”
她清冷桃花眼裏閃過一絲掙紮,“好。”她說。
我與林月見再次看向那手帕上如煙霧般飄渺的久遠圖景,景中已是先皇帝二十九年。
介於中間丟失的那兩年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我一無所知。因此,我看著李君同竟然跪在送子觀音麵前磕頭,覺得很是驚奇。
按理,求子的不都是女子麼?
李君同的麵孔雖是柔了點兒,聲音雖是細了點兒,然而他頸上生了喉結胸前一望無垠,確確實實是個男兒郎。
如此,便隻能得出一個結論:他想要個孩兒。再往深層次裏想了去,沉日大陸上層出不窮的早婚早育戲碼,往往是在上一輩的種種威逼利誘之下出現。如此我們能得出另一個結論:李君同的父母親想要一個孫兒。
介於兩年前李君同求娶林月見的動靜實在太大,常年鎮守西疆的李父想不知道這一事情都不行。而李母近年雖是偏安西南小城泗洪吃齋念佛,卻也從走南闖北的貨擔郎口中聽說了自家兒子的所作所為。
李父年輕時候也曾萬花叢中過,加之林月見在上層文人當中的口碑不俗,他捎給李君同的書信當中也就沒有那樣多的責備,表示隻要兒子歡喜女子清白,兩情相悅又結得連理,實在是一樁美事。
李母雖是從心底裏嫌棄這媳婦的背景出生,奈何兒子夫君都還覺得心滿意足,在頻頻千萬柏城騷擾過幾回之後,也就隻好不了了之。
可是年月一久,李父李母反倒漸漸不願承認這個兒媳了。原因在那則古老的訓誡: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林月見與李君同成婚的第三年,她的肚子,仍舊絲毫動靜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