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漸小,樹上的葉子卻依舊落得歡快。李君同好似沒有聽見蘇以歸的道謝一般,張手擒住了將將從枝頭上飄落在林月見發間的香樟葉子。
他將葉子拿到鼻尖嗅了嗅,香樟的味道清清淡淡的:“今年的秋天來得好快。分明昨日還與你一道在歸元山腳下對著桃花放紙鳶,轉眼桃樹的葉子就快要落光了。月見,過幾日我們去城郊的梳緣鎮上賞菊。合適的季節,總該做些合適的事,你說對不對?
誠然李君同說這幾句話隻是想要提醒蘇以歸說話做事要有分寸,然而他沒料到蘇以歸的理解能力會下降到這般地步。蘇以歸默默走在後頭,冷不防接了李君同的話茬:“人人都說春有花來秋有月,可是不試一試,怎麼能知道春日裏的盛景,秋日裏不可再現?”
州刺史府的大門近在眼前,李君同的步子緩了緩,像是想起了什麼很要緊的事情:“我聽聞玉婉嫂嫂已經為你添了位聰慧孩兒,怎麼這次沒有隨著你一道過來?”
蘇以歸抬眼看了看李君同,似是對這問題有些驚詫:“兩個月大的嬰兒。怎能千裏奔波?”又想了想,補充說道:“玉婉是剛坐了月子的人,出不得遠門,而望林一時半會兒也離不得娘親。”
“望林?”李君同嘀咕,注意到林月見遲緩了的步子,一直掛著笑的臉終於黑了黑:“是孩子的名字?”
“正是。”蘇以歸點點頭。
“雪難欺,霜莫妒。 別是一般風措。望林人意正夭嬈,又看長新條。”卻是沉默了許久的林月見開了口,她一聲輕笑,回身看著蘇以歸:“師傅與師娘伉儷情深,沒想到師傅對師娘這樣遷就。早前便聽說師娘愛梅成癡,師傅給孩子取名望林,也是切合師娘的心意吧。望林人意正夭嬈,正是李德載《早梅芳近》裏頭的名句。”
李君同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一臉崇拜的看著林月見:“還是娘子的記性好些,我壓根都不記得有這麼首詞了。”想了想,又回過身看蘇以歸:“隻是月見,出嫁從夫以後你便隨著我管以歸玉婉叫哥哥嫂嫂吧。以歸你說是不是?”
蘇以歸將行李放在了另一個肩上:“自然是這樣。”半晌,又望了望州刺史府的大門:“其實此次南下,是受命去南疆沿海一帶驗看早前應對蝗災的措施是否起了作用。”
“原來如此。”李君同沉吟:“聖上對以歸的器重這兩年是人盡皆知。若有朝一日我也調去皇城,還要多靠以歸幫忙。”
蘇以歸卻垂著雙眸,看起來像是在猶豫些什麼。倏爾抬頭,眼中的迷茫神色已經不見蹤影:“近年來你與我的談話,總是這樣呆板無趣。我奉皇命南下,卻在柏城滯留。”又將眸子轉向林月見:“君同,我有話想對月見說。”
“不可以當著我的麵兒?”李君同嘴角一咧,看似漫不經心,眼角卻一挑,看向了林月見糾結不定的神情,歎了歎氣:“天色已經不早了,你別把月見帶得太遠。她不喜歡走夜路的。”
李君同鬆開緊牽著林月見的手,埋下頭來溫柔的笑了一笑,小聲問她:“我這般作為,你願不願意?”
林月見點了點頭,逢著李君同略顯憂傷的臉龐,張張唇正欲說些什麼,不防李君同抬手將錢袋給了她:“一會兒若是怕黑,想要我來接你,就差人來送個信兒。”半晌,又壓低了聲音,抵在她耳畔道:“我回去做幾道你愛吃的菜。我……等你回來……”
林月見臉斜斜一側,擦過李君同的臉龐:“不用等太晚。”
李君同其實並沒有信心,按他的果敢性子,本是不願林月見與蘇以歸有分毫聯係的。然而他總覺得兩年時光流轉,便是不能讓他二人如隔天塹,好歹也該有一條波浪寬寬的大河橫亙其間。
目送著林月見跟在蘇以歸身後走遠,李君同抬頭望了眼州刺史府,又望了眼慢吞吞爬上天幕的月亮,終於躡手躡腳的跟在了二人身後。
不是他不信她,隻是在乎一個人超過了自己,難免患得患失。
蘇以歸將林月見帶進了一家酒館兒,因著林月見深居簡出,蘇以歸多年漂泊,柏城並無幾人認得二人身份。他二人也就不十分介意,挑了個臨窗又靠牆角的位置坐下。
李君同跑去隔壁裁縫店換了身簡樸農家衣裳,又換了發式,放下鬢邊的兩撂頭發遮住大半張臉,弓著背走進了酒館,挑了蘇以歸鄰座的桌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