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桌子之間擺了麵實木雕花屏風,自屏風上頂端的鏤花木格望過去,蘇以歸和林月見的臉被細小木格割得零碎。李君同回過頭,向一旁立著的小二要了一壺花雕。
他並不覺得自己的作為是錯的,可細細想想,他也不覺得自己是對的。這就好比上學時代打小抄的行為,抄吧,得了高分不歡喜;不抄吧,得了低分很失落。
細碎的縫隙之間,蘇以歸緩緩抬了頭,將手中包放在桌子的一角:“這兩年,你過得還好吧?”
林月見莞爾一笑:“沒什麼不如意的。”
“噢!”蘇以歸歎了一歎,伸手拿過一旁的酒盞,傾了滿滿一杯,推到林月見麵前。見林月見將酒盞握在手中,蘇以歸低下頭,連喝了三杯酒。他點的酒是柏城特產的桃花釀,入口唇齒流香,甘甜清冽。隻是這店裏的桃花釀明顯不是老窖裏埋了十年八年的,一口喝下去,便撩得血氣上湧,雙頰酡紅。
小二將菜端上來,水晶肴肉加魚香茄子並一碟酸豇豆,是林月見從前極愛的吃食。而林月見的杯中的酒搖搖晃晃,卻始終未能入喉。
蘇以歸手中的酒壺忽然往前一傾,寬大袖袍悠悠垂在身前,腦袋順勢前倚,他的聲音帶著經年的疲倦:“月見,如果回到兩年前,師傅帶你流浪天涯,你可會願意?”
林月見終於輕輕抿了一口杯中清酒,桃花眼裏笑意如杯中酒水一般清淺:“這樣的話,師傅如何不再兩年前說?那時候的我信你至深,有怎會悖逆分毫?”
“月見。”似是對這答案滿意至極,蘇以歸微微笑起,坐直了身子為林月見夾了一片肴肉:“月見,”他臉上的笑意更深,打開了包袱,從裏麵拿出一個雕花鏤葉的木盒遞到林月見跟前,眼神定定看著林月見,分明是在示意她打開它
林月見略略遲疑,終究顫顫伸了手,將那盒子打開。一張麵具在憧憧燭火之下泛著清冷的光,那麵具做工十分考究,純銀作底,綴了好些白水晶,,左上方鑲了一朵紅玉髓雕成的桃花。素淨中橫生一點妖佻,很是耐看。
林月見將麵具拿在手裏,輕輕比在眼前,聲音溫軟得像是未出嫁前那些雲朵一般的靜好歲月:“這一朵桃花可真好看,隻是師傅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一張麵具?隔著一張麵具看人,豈不是看不清也猜不透麼?”
李君同的卷頭不由自主握緊了些,目光在看向蘇以歸,竟有幾分慍怒。
蘇以歸在桌子的另一端喝著酒,許是酒喝得多了,氣血上湧,他忽然抬起頭,森手將林月見手中的麵具奪下,語氣也漸漸急切:“張玉婉喜歡梅花的事情,連我都不曾知道,你有事如何知道的?月見,你為何要故意誤會我的意思?!望林望林,我姓蘇,你姓林,我不信你不知道這個名字的含義。”
“那師傅是要我怎麼辦?君同就站在那裏,你難道還想要我應和著你的意思去組織言語?”林月見的回答卻分外強硬,使得蘇以歸一時語塞。
李君同的花雕也已經上了桌,他握起一隻酒杯,卻久久沒往裏麵鎮斟一滴酒。隻小心的藏在實木屏風後麵,緊緊看著蘇以歸和林月見的所有動作。
婚後她與林月見的相處在他的小心翼翼之下算是十分融洽,可是他並不敢確定林月見是否將自己放在了心上。就像是這兩年,林月見臉上雖然一直掛著恬淡的笑,可是他並不能從那笑容裏麵判定出她過得很快活。
他想,不論今日蘇以歸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他都一定會把林月見帶了州刺史府,可若是林月見回到州刺史府後經過冷靜思考,仍舊堅持要隨蘇以歸而去,那他便不再阻攔。
蘇以歸唇角微動,使得下巴還不算長的胡須輕輕顫動:“月見,師傅這兩年過得一點兒都不快活。且不說族裏事事都要我親力親為,朝堂上黨派傾軋爾虞我詐,光是猜測聖上那一份陰晴不定的心思,便叫我疲憊不堪。”
“至於張玉婉……”蘇以歸頓了頓語氣:“同她成親,本也隻是權宜之計。張那時侍郎正獲聖寵,誰與他親近誰便能平步青雲。可是月見……”他看著她,第一次露出了迷惘的神色:“月兒,師傅過得不開心。”
“你最愛桃花,可是花開再好也不過一季。”他指著手邊的麵具:“可是我將它好好地雕在這麵具上,紅玉不碎,桃花不敗。月見,你可願現在跟我再一次的浪跡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