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見將杯中桃花釀盡數飲下,朱唇微啟,聲調涼得驚人:“師傅從來不曾說過這般輕佻的話,月見聽著,倒也覺得師傅勇氣可嘉。可是師傅,如今已不是兩年前了。就好比我從前很喜歡吃這一道水晶肴肉,現在卻覺得它不如文山豆腐美味。”
“月見……”他還欲說些什麼,話語卻被林月見冷冷打斷:“師傅,你缺席的這兩年時光,已經讓月見同以前不一樣了。”
她就這樣起身離去,轉身片刻又停下步子,取下腰間鏤了桃花的黑玉環放在桌麵上,嘴角笑意半真半假:“師傅對月見算是恩重如山,若是有朝一日師傅遇上麻煩需要月見還報這份恩情,便差人將這黑玉環送上李府吧。”
李君同在實木雕花屏風後笑得眉眼溫軟。
夜空亮起繁星,落在城邊潺潺的溪流之中,像是憑空開出的芙蓉花盞。李君同不遠不近地跟在林月見身後,一聲土氣的衣裳再加上故意佝僂的身子,活像傳奇裏那些專為惡霸跟蹤美人的小嘍囉。
林月見回過頭,在夜裏笑得活潑:“你的步子怎麼這麼慢?”
李君同晃了晃,慢慢從陰影裏出來,站直了身子走到林月見身邊,痞痞的笑掩住發紅的耳根:“這麼快就被娘子發現了麼?”又將自己先前換下的衣裳披在林月見肩上:“你可怪我?”
林月見搖頭:“你都能這麼大度地讓我與他私下相見,我又怎能怪你偷聽那三兩句談話。”
“又快到清秋節了。”林月見忽然轉了話題:“清秋節的時候,我們去歸元寺還願吧?”
“還願?”李君同皺起眉頭:“我們何時在歸元寺許過願?”
“是我自己去的。”林月見麵上亮起一絲羞色:“上月母親喚我去歸元寺求子,那時你在澧縣看查民情,我便沒有知會你。”
“我同你一起去。”李君同暖暖回答。
然而清秋節的時候,李君同並沒能陪林月見上歸元寺還願。那一夜軟語溫存後不過三日,蘇以歸離開柏城,連綿秋雨飄零如絲。
若這雨隻是應應蘇以歸的離情也就罷了。偏偏它一下不止,使得以柏城為中心的整個柏州在雨絲的看顧之下變成泥濘沼地。
原本盼望得一年好收成的柏州農民怨聲載道,這埋怨堆積日久,慢慢就演化出了國君不仁使得天降奇災之類的昏話。李君同身為一州刺史,自然要擔負起一方的安寧。
李君同一連近兩個月奔波於柏州的大小集鎮山村,指揮減災措施的同時還得注意穩住民心。躺著一個人自然是不夠用的,於是夜下批閱公文上傳下達也就成了常事兒。眼底日益濃重的黑眼圈兒使得李君同怎麼看都是一副精神不濟的模樣,原本俊秀的臉龐也迅速瘦削下去,凸顯出高高的鸛骨。
清秋節那一日,他已經二十餘日不曾與林月見相見。澧縣也有一座小小的歸元寺,他抽著午休的時間換了便服趕去寺中對著高高廳堂中央的巨大鍍金佛像一跪二拜三叩首,仿佛這樣,他便與林月見同在。
臨出門時,寺裏的小沙彌將他攔下:“施主,寺中的東西都是開了光的,受佛祖庇佑,您要不要帶些回家去?”
李君同本能的搖頭,又看見小沙彌饑渴的眼神,於是扯出一個生硬的笑:“都有些什麼?”
小沙彌見他進一步問了話,立即跑去搬了個小籮筐過來。籮筐裏各種雜碎物品堆得淩亂,李君同隨手翻了翻,翻出一條顏色還算鮮豔的同心結。且那結上,還恰恰有個“見”字。
於是他用三個銅緇換了那同心結。
楚國一直流傳著這樣的傳說:五百年前反了大慶建立天元國的藩王參日最愛為他那夫人綰發。而到參日揭竿而起的時候,他將王妃鎖在冀東行宮之中,留下一個血紅血紅的同心結。寓意他要奪了天下,才肯歸來見她。
李君同對著些野史段子向來是將信將疑,隻是大眾當中善良人居多,大家都愛把故事往美好的方麵想。一來二去,當年的事實沒人追究,倒是那一段烽火歲月中參日對方靜秋的繾綣深情成了數百臉來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楚國還有個奇怪的傳言,便是國君代代不長命。而參日在清楚知道這樣的讒言的存在之時,仍舊不顧一切地想要爬上君王寶座,絕不該是一個方靜秋可以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