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傾夜長談(2 / 2)

燭火搖晃,方靜秋終於先撐不住這樣詭異的寂靜,起身為奈涅添了杯茶。放下茶壺的刹那,奈涅隱忍已久的語言終於從嘴裏蹦了出來:“為什麼?”

“沒有什麼為什麼。菜涼了,自然就該換一杯。”方靜秋腳步一滯,端起自己的茶盞坐回到桌子的另一麵,微笑著抿了一口茶水。

“是麼?嗬嗬……”奈涅一聲苦笑,仔細看著杯中的茶葉浮沉:“你現在連騙我的話都說得那麼不上心。靜秋,你說,我們究竟是怎麼了?怎麼……”他咽了咽口水:“怎麼在我沒看到一丁點兒征兆的時候,你就下定了決心要離開我呢?離開我,還是和我唯一的兄弟一起。我真是……還真是覺得挫敗。”

“我從前和皇城裏所有的達官顯貴打好了招呼,我派人對他們說,方家女兒是大慶的太子妃,有朝一日,還會變成大慶的皇後。那時候我年紀不大,做起事來卻讓周邊的人十分放心。唯獨這一件,我知道做了會遭人非議會成為別人彈劾我的把柄,我卻還是做了。”奈涅眯著眼,像是想起了年少時候的執著與癡迷:“隻有這件事,我做得不對——可我沒想過要改。”

又喝了一口茶,奈涅微眯雙眼,打量著燭光下的方靜秋:“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登基前夜我做的事情讓你感覺受了侵犯?靜秋,我隻是以為,一直以為,你我之間的情分,不止是兄妹。你是想要和我長相廝守的,不是嗎?”

“哥哥……”方靜秋也是從未見過這樣的奈涅,說著情卻帶著傷的奈涅:“我隻是……”

“隻是?”奈涅輕輕轉動手中的茶盞,杯中水波粼粼,好似隨時會漾出來:“隻是這個字眼叫人太難堪。我也很認真,我也算計了皇城中每一個有可能把你從我身邊帶走的人——隻是漏了參日——這個一生也不太有機會踏入皇城城門的人。”

奈涅將頭從茶杯上挪開,又一次定在方靜秋臉上:“是因為他嗎?你喜歡他?”

“不。”短促卻夠堅定的回答:“我隻是……我隻是在皇城活不下去而已。”

“活不下去?”奈涅的笑容有些荒謬,好像自己聽到的是驚天笑話:“我是大慶國君,沉日大陸的最高主宰。我在這裏,我要你做我的皇後與我共掌大慶萬裏河山,你卻對我說,你在皇城活不下去。”

“奈涅。”她叫出他的名字,這麼多年來的第一次:“我從前也有想過留在你身邊,哪怕做一輩子的陪讀。可是哥哥,我現在更想殺了你。方家和占星一族三百多人日日在我夢中流連,他們要我殺了你。”

“父債子還,最是正當不過。是嗎?哥哥。”方靜秋抬眸。

“父債子還啊!”奈涅的眼睛在一瞬間變得清明,伸了個懶腰坐直身子,回複到國君的完美姿態:“你都知道了。我早該料到的。”

方靜秋移步走到奈涅麵前,癡癡看著麵前男子的俊美容顏,伸手為他合攏素白綢衣。半晌,顫著身子,小心有謹慎地在奈涅額上烙下一個吻:“夜深了,哥哥早點回宮休息。”

言罷,方靜秋毅然決然站起身,徑自開門離去。房門開合,吱吱呀呀的聲音像是亙古流傳下來的歌。而合上門的霎那,她分明聽見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打了幾個圈兒,發出“骨碌骨碌”的聲響。

那是一粒算不上多大的碎銀,更是橫亙十年的愛恨情長。

她放不下的不僅是三百條人命刻骨的仇恨,還有十年的相守相伴的溫馨。

放不下,又舍不得,走到這一步,她所能做的唯一決定,隻剩下逃。不用講公平,她已經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詞,叫做公平。

愛與恨的傾軋中沒有公平。誰先情動,誰更情深,誰便更有萬劫不複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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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皇帝的聖旨下達,聞喜縣主改封聞喜翁主,賜婚藩王參日,並欽定為藩王正妃,王妃之號無人可剝奪。

消息傳到參日耳中之時,他正和方靜秋坐在馬車上,四周仍有一些送行的人,卻不在像前一次那樣規模浩大。他抓起方靜秋的手,笑一笑還是孩子一樣的陽光,仿佛整個世界的暖,都被他藏在了身上。

方靜秋想,自此偏居一隅,自此歲月靜長,偏遠而寧靜的小地方,會是她一生的歸宿,也將成就她的安穩與夢想。

可惜故事走著走著,走了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