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梳寫了那麼多命格本子,揣摩人心的本事不會差。但見她靜靜坐著,並不插一句話。
參日開始梳頭:“但實際上,無論是妻子還是藩王妃,你都扮得很用心。而我真正關心的,是你有沒有對我動心。”
“我……”未梳有些掙紮。
兩人都不說話,屋子裏一片寂靜。銅鏡裏映出兩個綽約的人影,如多年前的藩王宮。二人一坐一立,好似他們就這樣過了五百年。
未梳的長發已然梳順了,參日停手,拿起烏木簪看了半晌,忽然開口道:“忽然想為你描眉。”
未梳笑:“早先在秋來鎮上,該買隻眉筆的。”
參日將未梳的頭發盡數托起,握烏木簪的手卻微鬆,簪子落在地上,連聲響動都沒有、參日的聲音卻忽然哽咽:“我終是不能與你糾纏一生的。該陪你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我啊!對不起,靜秋,對不起!”
方靜秋驀然回首,參日俯下身,在她頰邊落下一個溫柔至極的吻:“你也忘了我吧。”
未梳的臉色一早便是蒼白的,但此刻竟多出幾分驚慌。她一偏頭,恰好看見參日的雙眼闔上的霎那,一行眼淚落下來。她擦幹參日臉上淚痕,身子已是一轉,已經將參日抱在懷裏。
“說什麼對不起呢?”她像是自言自語:“說不準的。”
我不知未梳在想些什麼,但我確信,在這一瞬間,我眼前的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司命,而是如假包換的方靜秋。
她這樣抱著他出神,在銅鏡前一坐便是一下午。到太陽懸在山頭,我終於忍不住提醒:“未梳星君,再過一刻鍾,參日星君便回到九重天了。你也同他告個別吧。”
未梳如夢方醒,並不回答我。她搬來一張梨花椅,將參日放在上頭。而後掰開參日手指拿走那把魚形雕花檀木梳,解開參日的發冠:“我也為你束一束發。”
前後不過半柱香的時間,我卻覺得比百年還要煎熬。參日先前微有淩亂的頭發被未梳打整好,此時看去,正是個齊整的貴公子。可惜他緊閉著眉眼,倒叫人難看出他獨有的那一份邪魅不羈。
也可惜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傲氣男人,從此再不會以參日的身份出現。
參日的死因在多日前不周山的一戰中種下,我和未梳都心知肚明。在我和未梳被鳳鳴馱著上山尋找奈涅的間隙,扶戈虯龍成功打敗參日,並在饕餮趕去前,取走了參日的心髒。
參日原是那自己的心與卿堯做過交易的,沾了魔氣的神仙九重天可不會要。孟澤先前曾告訴過我們,一旦參日身死,會有人取走他的心送往地藏王菩薩那裏淨化。淨化共七日,七日後,參日七百年的記憶會隨著自身的魔氣消失。
這七百年,自然把這一世包括在內。甚至於,他根本不會記得自己曾經下凡曆過一劫。參日明顯明白其中的厲害,他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是叫未梳也忘了他。
未梳轉身拿來紙筆,當下便在梳妝台邊揮墨。而另一邊,參日的指尖開始變得透明。那一瞬光華大盛,參日整個人被包裹在白光之中。未梳扔下筆,撲上前緊握參日的手。
然而握不住。
握不住的不止這一隻手。未梳撲進白光之中,光芒散去,她懷裏卻隻剩參日的衣冠。窗口立著一個人影,是參日少年時候會皇城參加奈涅登基大典時候的裝扮,他丹鳳眼微挑,仿佛在下一秒鍾就會輕蔑一笑。
未梳抱著參日的衣冠看著拿到人影:“參日?”
人影笑笑:“我知道你是靜秋。”
話音嫋嫋,人影卻化作一道青煙飄然而去。未梳將衣冠捧到眼前,毫無征兆地大哭起來。
我不知該如何勸慰,也並不覺得此刻應該上前勸慰,遂悄悄從烏木簪中脫身,留下在未梳幻境中衝參日飛去的迷蝶,自己則直奔幽冥司。
我終究還是利用未梳了。利用她的傷心,成全自己的逃脫。
閃進樓穀的住處,我愣了一愣,下意識地轉身就跑。兩道快如鬼魅的身影閃到我前麵攔住去路,不是地玄天青兩人又是誰?
天青看我的眼神簡直像是長著刺,她手一揮,扶戈不知從何處爬出纏在她身上:“瓊落仙君很討厭我和地玄?”
我明白自己跑不過這兩人,索性大大方方走到桌前坐下:“星君此言差矣。瓊落如今藥要務纏身,此次前來,隻是為求見幽冥司司主。方才見司主並不在此,隻好離開。”
天青“咯咯”嬌笑,捅了捅地玄:“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