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注意到伏在床邊的沈淩，他蒼白著臉，想是不比我少吃苦。我心疼道：“你也上來睡。”
輕撫著女兒的小臉，自己不禁也笑起來。我半爬起身，輕輕吻了吻女兒，她忽然睜眼，眼神清亮無比，卻是對著我甜甜一笑。抬頭，我看沈淩的目光無比繾綣：“我們的女兒。”
沈淩微笑：“除了將將出生那會，她這還是第一回睜眼，也是第一回笑。”頓了頓，他又道：“我們隻要這一個孩子就是了。方才你那模樣，實在叫人心驚。”
我握住他的手一言不發，小屋裏隻時不時有女兒一聲嚶嚀，而我在這一瞬間忽然領悟了天長地久四個字是什麼意思。
這一瞬的我們，會是永恒。
有鍾聲由遠及近，不多不少，正好一十二響，是東皇鍾。東皇鍾一十二響意味神君出世，我驚訝，這世間神族不過三人，青璃也不見有懷孕跡象。這新出世的神君，來自何處？
門前金光乍現，鸞鳳和鳴。我略覺無措，沈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女兒，跳下床拿起屋角長劍。
“這地方留不得了。”沈淩正色。我自然明白上神出世的異象在這廣清山腳出現意味著什麼，當即起身抱起女兒。沈淩給我係上一件厚實的煙青色鬥篷，禦劍朝中曲山飛去。
我們自然是要去投奔卿堯了。看著女兒熟睡的臉，我又有些不放心，東皇鍾鍾聲悠遠能傳往四海八荒，我不信卿堯會不知道伴隨著這東皇鍾響而出現的雲霞鸞鳳，是出現在廣清山腳。
我的身份是九天二品仙君無疑，若女兒真是天生神胎，沈淩豈不也該是個上神？如此，幽冥司生死冊查不到他的前世今生，也就不算什麼了。
中曲山如今草木蔥蘢，已不是三十年前的荒涼模樣。結界外站著浩浩蕩蕩一大群人，卿堯戴著桃花麵具站在最前方，身旁站著的，赫然是李君同。
“中曲眾魔中能排得上號的人物都在此處了，如何，感覺到了本君的誠摯了麼？”卿堯對沈淩道，言罷轉頭看我，卻是一笑，拱手揖禮道：“瓊落仙君，別來無恙。”
沈淩護我在身前：“煩請卿君替我們一家人安排個住處。”
“卿君早安排好了，二位隨我來。”李君同迎上前領路。
這還是我第一回睜著眼進中曲，李君同遞來一碗水要我們飲下，我並不接過，隻警惕地看著卿堯。
卿堯玩味笑道：“怎麼，怕本君在水裏做手腳？”
“前車之鑒，不得不防。”我平靜道。
話中暗指的自然是他在我身上種下蠱蟲的事兒，顯然他也沒把這事兒忘了，讓李君同撤下水，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女兒一眼，笑笑牽起沈淩的手道：“便'讓本君親領你們進山吧。”
所謂親領，便是牽手共進。如今的結界，奈何不了卿堯半分。
我們被安排在離卿堯魔宮兩裏處的院子，院子不大，但勝在清新安靜。隻是身在魔族領地，女兒往後的成長，隻怕不會一帆風順。
路上沈淩一直注意著不讓我被風吹，但剛生產過的身子分外虛弱。甫一進屋，我便踉蹌了腳步往椅子上倒去。
沈淩將我抱到床上，悠悠歎了口氣：“身子怎就虛成了這樣？”
修為被廢的事我從未向他提起，他如此一歎，我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已知道了這些。而他隻給我蓋好被子：“你們先歇一會兒，我去同卿君議件事。”
走到門口，他又回眸一笑：“長安，我們的女兒是叫芳菲吧？”
原來那很久以前的憧憬，不止我一個人記得。
過了幾天，漸漸有人上門拜訪。在一連見了好幾個從不曾有過交情的人之後，我終於決定閉門謝客。
然而這一天，李君同領來一個中年人。那人麵容沉靜，一襲黑衣穿得工整服帖，不帶一絲兒折痕。“這是夢魔大人。”李君同介紹道：“浮生幻境裏，二位見過的吧。”
我想了許久，才想起我為救阿櫻來到中曲山時，在浮生幻境中曾與夢魔對話，於是恭敬道：“瓊落見過大人。”
夢魔笑：“我隻是來看仙界第一的幻術有沒有趕上我六界第一的可能……”他定晴看我，忽而麵色一凝，正色道：“仙子的修為是怎麼回事？”
我道：“被人廢了而已。”夢魔與李君同懼是一驚，我又道：“所以從此也別叫我仙子了，如今大家共在中曲山，都是為卿君效力的人。”
李君同勉強笑道：“如此，沈夫人且好好養著身子。”
我看他神色落寞，好幾次欲言又止。他的心思我何嚐不明白，於是開口問：“月見近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