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時候,我在燈下翻著一卷久遠的史書,史書是紀傳體斷代史,寫的便是大慶滅亡而大晉尚未完成統一的那段時間裏沉日大陸上的大事件與大人物。
當然,能擔得上大人物三字的人向來少之又少,兼之沉日大陸戰火紛繁的背景又造就了一批批英雄。所以縱是我翻遍了這史書裏的八十二列傳,也沒能看到止桑將軍的名字。
好在止桑出生顯貴,又在魯國滅亡時做了一回壯烈的英雄。史家這才沒有虧了他的身份和將才,在兩三篇本紀和世家當中略略提了提他的名字。
《魯世家》說,止桑因死得壯烈,被桓常厚葬於魯國聖地十裏桃林。我不識得止桑,所以沒辦法掐指一算算出他的前世今生。我也不曉得《魯世家》裏的記載是真是假,於是駕了朵雲直接飄去魯國的十裏桃林。
這十裏桃林便是當年召開祈穀會祭祀穀神的地方。傳聞桓常和明鄉便是在祈穀會上相識。可如今季節不大巧妙,正是冬日,十裏桃林中沒有桃花亦沒有桃子,隻有一根根嶙峋的樹枝。
經了三兩個本地農人的指點,我信步向桃林深處走去。來時我駕了雲,在雲端看著桃林時不覺得它有多大,可一轉眼我在林子裏晃了快半個時辰也沒見哪裏有個墳包,心裏頭就有些疑惑。
既疑惑止桑是不是真的被埋在這十裏桃林裏,又疑惑自己先前遇見的農人是不是靠譜。一邊這麼疑惑著,一邊靠近了一座高大亭閣。亭子簷牙高啄,正南的方向立了匾額,上書“穀祈長安”四個字。
原來這便是祈穀亭。
祈穀亭以朱漆作底,簷柱上繪了不少精妙畫作。隻是可惜年代久遠,精妙畫作經歲月漫漶,已讓人看不出它原本是個什麼模樣。我攀開擋住路的樹枝,走上祈穀亭。這亭子在許多年前是聖地,在許多年後也是個勝地。隻是這一前一後,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千百年前,十裏桃林祈穀亭,載著魯國的國運。而如今的十裏桃林祈穀亭,卻隻是文人墨客踏青的好去處。一國興亡算什麼?畢竟都是過去的事了。
在祈穀亭也沒什麼發現,估計今兒隻能敗興而歸了。我從亭子西門出去,注意到南邊山上一抹微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裏漫開,我不假思索地追著微光而去。止邪劍劍身一凜,劍氣在山穀間漫開,我將止邪劍往前一擲,恰好插在山體上,止邪所過之處,一道光壁豎起,將那微光攔住。
止邪劍攔住的,是個模樣周正的小童,小童懷裏抱著個精致瓷瓶兒,瓶兒上頭貼著廣清山符咒。他見我走來,倒不見得害怕,隻把瓶子抱緊了些。我將止邪劍收回劍鞘中問他:“你是在收妖?”
小童不答話。
我也不能強迫他,於是蹲下身哄他道:“我是白露山弟子。按廣清和白露的關係,你是可以叫我一聲師姐的。”
小童眼睛一橫,癟癟嘴道:“道行高深的妖怪總愛冒充山人。”
我:“……”
當即不再多說什麼,我站起身,止邪劍握在手上,現出象征上神身份的三道神光。小童的神色立馬變得恭敬肅穆,伏在我身前拜了三拜,聲音也因為激動而顫抖起來:“青……青璃神君。”
我微微一笑,伸出手去。小童將瓷瓶放在我掌中,人跪在原地不敢起身。我把他提起來,旋即回身揭開瓷瓶上的廣清符咒。符咒一揭,瓶塞也就沒了作用,隻見瓶口棕色煙霧嫋嫋繞繞,是一隻樹妖的精魂。我問小童:“這樹妖是你收的?”
小童點點頭。
我讚揚道:“這樹妖少說也有百年道行,你能收服他,委實難得。不過……”我麵色一凜:“你要帶他去哪兒?”
小童許一張臉霎時一白,吞吞吐吐半天,隻哭道:“不知,小道不知。隻聽廣清的師尊們說,仙帝下了命令,要各仙山山人收羅人間樹妖精魂供奉。”
我心下立時有了計較,也覺自己這麼一副嚴苛神色難免傷著了小童的玻璃心。於是手一掃將樹妖抓回瓷瓶裏用符咒鎖著,我將瓶子遞還給他:“快些回去吧,不要告訴任何人你見過本神君。。”
小童有些迷糊,我卻沒時間同他迷糊。清頌應該是知道沈淩便是梵央的事實了,即便不知,他也一定明白梵央並未如傳說一般羽化而去。清頌很聰明,慣愛揣度人心,不會不知道我愛憎分明的性子。而我封印被解除卻不找他的麻煩,不過是我有更加緊要的事要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