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騎衝出人群,止桑舉起長槍:“忠烈隊,隨我回破葫山穀!”
百人長隊風風火火往破葫山穀回奔,恰恰與逃出生天的武侯迎麵撞了個滿懷。
“父親!”止桑叫道。
武侯卻是立時扭了韁繩,換了個方向策馬狂奔:“糊塗啊!”
止桑這才發現武侯身後有楚軍緊跟,武侯身邊的人不多,剩了兩三百,加上止桑這百人隊,魯軍統共有將近四百人。而那一邊,緊追不舍的楚軍有個七八百。
老實說來,止桑覺得,這樣的情況下是還可以背水一戰的。可武侯發了話,他便不得不遵從。也是跟在武侯身後出逃,止桑才發現武侯後背被鮮血浸染,顯然是重傷了。
後頭的楚軍也沒閑著,便追邊放箭。止桑把長槍舞得虎虎生風,卻還是被擦破皮。武侯道:“小心些,箭不易攜帶,他們放不了多久,撐過這一時便好了。”
利箭當空,一支箭急急飛過來,正是對著武侯,止桑長槍一挑,堪堪將箭挑飛,然而與此同時,另一方向有一力度相當的羽箭飛了過來,卻是正中武侯的後心。
一箭穿心!
武侯握著箭,目光裏有些訝然,身子卻還正正立著,止桑淩空躍上武侯的馬背,卻是再不管其他策馬狂奔。不知跑出了多遠,身後已聽不見打打殺殺的聲音,武侯忽然開口,語氣疲憊不堪:“桑兒?”
“我在呢父親!”止桑並不敢停。原本武侯去世於他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可在這一刻,他覺得難過非常。
武侯顫顫舉起長庚刀,“長庚刀下魂,皆是英豪。所以握這刀者,也該是英豪。桑兒,為父今日,將長庚刀贈與你。你要記著,隻要長庚刀一日在手,你就要一日為魯國盡忠。即便國君不仁,也要守好這家這國這天下。”
“父親……”止桑哽咽,已是無力去牽韁繩引馬兒上路:“你都知道麼?父親。”
武侯回過頭,素來嚴苛古板的臉上浮出暖暖笑意:“若不知道,我去年也不會讓你領先頭部隊誘敵。”他摸了摸止桑的臉:“我原本想過要你的命,但你活了下來。你記得我上回和你說,人若是一時衝動了,難免會用餘生後悔麼?我也悔過,破葫山穀一戰我以為你死了。這本是我提前算計好了的,可那天我回到大營看書,過了戍時不見你來彙報學了些什麼,我便後悔了。你不是我的親生子,卻表現得比我想象中的親生子還要好。桑兒,你且放下我,帶著長庚刀回王都,替我守好我沒能守好的侯府和國家。”
“父親……”止桑已然又氣又恨,卻不知說什麼話,隻猛地一牽韁繩,“回不去,一時回去了,那渠水邊上餘下的六千將士怎麼辦?”
武侯卻是咬牙拔下了心口的羽箭。箭穿過血肉的聲音聽得人心驚肉跳,血液從傷口處濺射開,武侯跌下馬:“你不是他,你替代不了他,可你與他之間的差別,不過是身上流的血不同。有子如你,也算不枉此生。永別啦,桑兒。”
他的聲音很祥和,好像自己隻是很平常的道個別。又甚至,他平時道別,也從來沒有這麼溫和過。
他早知道自己不是他的血肉了啊。止桑想,他曾經想要殺了自己,可最終,他決定了要把自己當做兒子看待。而且這個兒子,還不是那個早夭嬰孩的替代品。
止桑忽然淚流滿麵。
次年春,莊公派重臣代厲來到渠水,接管了止桑手下的六千將士。止桑受詔,回到王都接受封誥,襲了博陽侯的爵位。莊公憫武侯一生崢嶸為國,褒其遺子遺孀,兼之止桑少年英傑多有戰功,便封了他作三品的懷化大將軍。
而長公主則再三表示不願讓止桑遠赴邊關,一番協商之下,莊公折中,要止桑做王都的禁軍統領。
止桑回想過很多次武侯的死,想起他領著忠烈隊回去救武侯時,武侯歎的那一聲糊塗。那聲糊塗纏了他三年,三年後他秉燭夜讀,忽然便明白了那一聲糊塗的緣由。
他領兵過來,恰恰撞上武侯。可武侯身後有楚軍緊跟,他的出現,無異於向楚軍言明了剩餘魯軍所在的方向。所以武侯才會立時調轉馬頭,另擇了個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