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止桑見了她這般消頹,會怎樣呢?他生命中的光,如今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我扶著明鄉的肩:“強大是自己給自己的,你何須用他人來證明自己。”
“不是證明。”明鄉搖頭:“隻是一個願望。當年是他開了口,他說江諾會永陪在明鄉身旁,生生世世,永不分離。長安,我總覺得江諾他知道些什麼,是你告訴他了麼?告訴他我的接近是別有用心,告訴他我其實是千百年前死過一次的人。”
她猛然回過頭,神色淒厲而猙獰:“誰能甘心?我不甘心!”
這赫然是入魔的征兆。我忙忙打暈了她,駕了朵雲抱她回湖心島。尾鳳立在屋頂上,見我們回來了,鳴叫兩聲衝入雲霄。
將她放回床上,施法織了厚厚結界罩在島上,我伸手探她的脈息,脈象紊亂無比,而其中最強大的一股意念,竟是要讓本溪數萬百姓,同她一起死。
顧不得她會不會抗拒我的仙力,我灑下迷迭香,開啟了她的心境。
明鄉的心境凶險非常,迎頭便是一陣箭雨,我認得她站著的這個高台,這是魯王宮的宮牆。明鄉便站在這九丈高牆之上,遙望城牆底下仿佛望不到頭的晉軍。
晉軍中軍,被十八精騎圍在中間的人,是桓常。
明鄉挑起一杆長槍,槍上紅纓鮮豔如血:“今日魯國之敗局皆為昭和一手造就。若魯國王都落入他人之手,昭和定當以命殉國!”
空中卻飄著清清淺淺的歌聲,吳儂軟語唱就纏纏綿綿,那是女子的嬌憨:“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轉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那是情深意篤時候,明鄉伏在桓常身上唱的歌謠。我循著那樂聲走去,身邊烽火漸隱,現出高高樓台十裏桃林,她見他的第一眼。
明鄉對我敞開了心扉。我低頭一笑,卻不知道自己為何而笑。
明鄉一直記著這一天,記著桃林裏的那支舞,那曲《桃夭》,他折下花枝綰起她的發,輕輕一笑如清風穀雨般溫潤:“桃之夭夭,欲宜誰室家?”
明鄉幾乎是在一瞬間認定了他,認定了那一霎的怦然心動。
待回了宮,桓常在宜間住下,她起先害羞,總不好意思去找他。後來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卻沒在屋頭找著他。她打量著桓常的屋子,一張床一架書,幾乎就是全部。書桌上擱著畫筆,邊上是一副尚未完工的工筆畫。畫上春色爛漫,正是當日桃林之景。
明鄉也擅水墨丹青,當即續了筆,然而等她慢慢用墨將畫布填滿,那夭夭灼灼的桃花中,卻多出了一個人。她在不知不覺間畫出了桓常。
被自己羞得滿臉通紅,明鄉另裁了大小一樣的畫布,描了桓常先前所繪風物,緊接著捧了畫有桓常相貌的畫布,匆匆離開宜間。
然而她才剛出門,就見桓常從小門進來。小門邊上養了一簇翠竹,桓常在那裏定住腳,微微一笑:“公主過來了?”
明鄉有些窘迫,眼神閃躲半晌方直視了他,隻見他墨一樣黑的發,墨一樣黑的眼,在白衣翠竹的映襯下,堪堪是絕代風華。“你過來。”她招呼桓常。
桓常便過來,明鄉拉了他往屋裏走,索性鋪開手上畫布:“我想要為你續筆,結果一不小心續成這樣了。你怪不怪我?”
桓常瞧著那畫布,像是一愣,旋即盯著明鄉的眼睛:“怎麼會,江諾三生有幸,方才得入公主筆下。”
明鄉咬咬嘴唇:“不騙我?”
桓常搖頭。
明鄉遂鬆了手,畫布落在書桌上。她雙手環著他的腰,腦袋靠在他身前:“那你是很喜歡我咯。既然你也喜歡我,為什麼還要一口一個公主的叫我。我叫明鄉……”她支起食指在他胸口劃出自己的名字:“明鄉,明月朗朗的明,衣錦還鄉的鄉。”
桓常又是一愣,半晌,伸手將她擁到了懷裏:“好,以後叫你明鄉。”
明鄉的手不安分的在桓常手心畫著圈兒,畫了一會兒她眨眨眼,低了聲音道:“桓常,你以後會不會回去晉國?我想了想,如果你要回去晉國的話,我可以幫你。但你要是不想回去……”她笑了笑:“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何處?”桓常問。
“你要先回答我啊。你不回答我,我怎麼知道能不能帶你去那裏。”明鄉撒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