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離經叛道(2 / 2)

若晴和水明清沒說話,給他來了個默認。薛筱夢想別說無名的戲迷不能相信,隻要見過無名,和他說過話的人,就無法把這個垂死的怪物,和那個絕世名伶聯係在一起。

“其實,其實我不是無名,我,我有名字的……我的名字叫,叫……陸墨軒,對,我就是叫陸墨軒。這個名字,我已經一百多年沒想過了,差點,就想不起來了。”

“你是……”若晴想說你活了一百多年嗎?轉而想到那顆死去已久的心髒,那顆心和心的主人,應該是死了一百多年了。

這幾句話耗盡了他積攢的力氣,無名又開始艱難地喘息,若晴想起世人常說“人活一口氣”,但無名不是早已死去了嗎?怎麼還呼吸得這麼認真?

“因為他是個煞,戲煞!”水明清輕聲地解釋,“‘煞’是死去之人的怨氣所化,怨氣原是無形無質的,但如果人臨死前的執念太重,怨氣就能凝結出形體來。煞的力量可是遠勝過冤魂厲鬼那些不成形的東西,甚至比尋常的妖類還要厲害。何況無名自從成煞以來就在唱戲,每場戲,台下觀眾如癡如醉的,被他吸去了精魄元氣都不自知。看戲的人多,他每個吸一些,對方不會有任何不適或異常,對他,則是發掘到了取之不盡的寶藏,他這百年,抵得上別的妖物修煉千年以上還不止,否則怎麼會如此棘手難對付。”

若晴點頭,想起自從進了孟州以後,無名就為她設下了種種疑惑恐怖,弄得自己疑神疑鬼,他還變成程越迷惑她。還有那個屍坑,裏麵有多少無辜的受害者,隻因無名有收集人臉的恐怖癖好,本來活生生的人就成了無頭無臉的可憐屍體,被深埋地下。

想到無名的可恨之處,若晴真是難忍怒火,若不是水明清在旁邊,不好意思讓他看到自己落井下石,她真想再用熾河在他身上戳幾劍。

而那邊,無名毫不在意自己是怎麼招人恨的,掙紮著喘過了一口氣,繼續道,“我們陸家三百年前就是孟州最有名的望族,因為那時候陸家出了一位金榜題名的狀元。”

祖上出過狀元本是榮耀事,無名的口氣卻嘲諷不屑,冷笑道,“那位狀元祖宗給陸家掙來了孟州第一望族的地位,也給後世的陸氏子孫們打造了一副掙不脫砸不碎的枷鎖。因為從他中了狀元之後,族規裏第一條就寫得明白:凡陸氏子孫者,隻可讀書求仕。世間萬般皆是下品,惟有讀書才是正途。”

“那以後陸家人就隻以讀書為業,狀元再沒中過,但有人中過榜眼和探花,還有好幾個中了進士的,舉人和秀才多得就不用算了,反正每個陸家男子的頭上,不論大小,肯定都頂著一個功名,隻除了……我!”

無名的喉嚨裏發出含糊一聲,不知是歎息還是冷笑,“我都忘記了我原本的相貌是怎樣的,隻恍惚記得家裏人說過我出生就極漂亮……我還很聰明,很小的時候就能背出大段的文章,於是家人都很重視我,希望我能為陸家再掙回個狀元。其實原本是可以的吧,可是我十二歲那年,叔叔帶我去看了一場戲,然後,我就迷上了唱戲……哈哈哈,世代書香的陸家子弟,居然迷上了唱戲,想當戲子。”

無名笑得嗆住,劇烈咳嗽,身體痛苦地緊縮成了一團。若晴和水明清對望,明白這離經叛道的決定將是一場災難的開始。

好半天,無名才能繼續說話,嗓子啞得更難聽了,“那段日子我不願意想,但是忘不了。我為了要唱戲挨了家人多少勸說打罵,家法都動過好幾次,我的雙腿和左手都被打斷過,他們甚至想出我是被不幹淨的東西附了身的荒唐念頭,給我求神念佛灌符水,可是都沒用,我越來越喜歡唱戲,越來越癡迷。我和家人就這麼相恃著,誰也不肯讓步,直到,我十六歲那年……”

“我記得最後那天,我爹大罵了我一頓,他罵我不知羞恥、下作、不要/臉……還有好多好多,然後就有兩個家丁過來按住了我,我爹上前來狠狠扇了我兩記耳光,讓家丁掰開我的嘴,他親手給我灌下了藥,他說你不是要唱戲嗎,行,我以後不管你了,你唱吧,好好的唱!”

“我爹說完就帶著人走了,我覺得喉嚨裏像火燒一樣地痛,我說不出話也沒有水喝,等我從昏厥中醒來,嗓子就是現在這樣了……然後我就瘋了,我跑到陸家的藏書樓去,從頂層跳了下來。落地時,我清清楚楚聽到我的臉完全碎裂的聲音,我跟自己說‘陸墨軒,你真是不要/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