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蕃做了個長夢,邁過喧囂淒冷空寂甬道的長夢。夢中有蒼茫空山,有蔥翠大道,有一條溪流一彎白橋,還有一位女子。
女子是紅衣烈烈,站於橋頭,一笛橫於朱唇前。純白的墜子,隨著夜晚的冷風搖晃。盈著月光的白玉,飄渺著光芒,是比黑夜漁家頭萬家燈火還要明亮。
“恨,亦或不恨,終歸一個源罷了。”女子回頭,唇是枯萎的花瓣,輕聲呼喚著什麼歎息的過往。
“到頭來,平兒,你恨嗎?”
笛音涼,夜霧聚,所有的光影都成模糊,白簾拉上後,便是再也見不到紅衣女子的身影。
“小枝姊姊!”
陳蕃恐慌地喊了出來,驚醒,一身冷汗。
是白天,他醒來時,剛至白天。他的麵前正是窗子,他可以看見那輪恰巧從天際冒出。
那般火紅,卻不及夢中女子的紅衣一分。
“你醒了。”
“啪”一聲。冷漠的敲碗聲讓陳蕃乍驚回頭,趙酴未就坐在陳蕃的不遠處,看起來是一夜未眠的模樣,還拖著一個黑眼圈。
這是一個幹淨的屋子,四處散著清香,想起來,應該是青木後居之屋。
“月洺呢?”
腦海裏隱隱約約還有哭聲,陳蕃分不清,那到底是薛月洺的痛苦,還是趙小枝的低聲啜泣。隻是心裏真是難受,陣陣停不下來。
“她忙了一個晚上,現在是回屋睡了。”趙酴未端起一碗熱水,向陳蕃遞過來,“你昨日嘔血,弄髒了衣服,也是她哭著嚷著讓我幫你更衣,照看你到現在。”
“我……”陳蕃的眼珠子微微向逃避趙酴未的方向瞟,“沒想到,她竟然對我……”
“我用內力幫你止住了經脈傷口的異動,之後你的氣息便是平穩下來了,隻是夢中還有微微囈語。”趙酴未再去忙活準備藥品,“你傷勢奇怪,目前依我們之力隻能勉強讓你續命幾日罷了。”
“幾日?我的大限之日終是要到了。”陳蕃幹笑出聲來,“薛禮霜也算是有世間神醫最上等的醫術技能,然而,他見到我卻無話可說,不顧而去。我早知道有因果報應,果真,我的報應來了。”
趙酴未沒想到陳蕃會感傷情懷說這麼打斷話,也沒想到他的話會開門見山地說得這麼直白。趙酴未瞬間冷道:“衛平,在夢中,你看見了什麼。”
“衛平……”陳蕃啞了聲,“這名字,沒想到趙公子還記得。”
趙酴未手中的活沒停,他還在準備著藥品,希望是讓麵前這個人繼續活下去:“衛平,衛詹,這些名字,我都記得。”
“我夢見了小枝姊姊。”攤開自己的手,陳蕃答得悲涼,“太遙遠了,夢中她還在奏笛,可是我已經忘記了她的模樣。”
“我也忘了。”趙酴未搖頭。
“我忘了她的模樣,卻忘不了她的紅衣,還有她的笛音。”陳蕃的手在顫抖,抓住虛空,卻又抓不住流逝的虛空。
趙酴未麵無表情地抬頭,見著陳蕃肩膀顫抖的模樣,冷道:“她已經過世了。”
“是不是很可笑!”陳蕃突然對著趙酴未一吼,“我竟然對你的姊姊抱有感情,那種微妙的,年少時我竟然都不敢承認的感情。我呆在和小枝生死相許卻又將她狠狠拋棄的男人身邊,做那男人的下屬,還聽從那男人之命,扮作一個無依無靠的受難少年,誤闖入青木山中奇門遁甲,賭著性命讓山上那位隱世之人受我為徒,從而更好地打聽流汯劍的下落,然而三年了!三年了我……”
唇是被一陣一陣的苦澀堵住,趙酴未猛身而來,直接握著藥碗子往陳蕃口裏一塞。陳蕃猝不及防,藥液流入,他一句話沒完就被一嗆。苦澀的藥液噴出來一半,髒了自己衣袖,亦是髒了趙酴未衣袖。
“身體未好便是如此感慨,你是真想早日升天?”趙酴未怒道,“你若是早日升天了,月洺當怎麼辦?”
陳蕃苦笑兩聲,咳嗽出來的氣味都帶著苦,他注視自己什麼都抓不住的雙掌緩緩問趙酴未:“你是何時知道我為衛平的?”
趙酴未擦擦身上藥跡:“不久,初見便是懷疑,剛至清來閣時已經確定。”
再度苦笑,勾起嘴角:“我演技有那麼差?”
“不是。隻是我對你的樣貌有那麼模糊的印象罷了。”趙酴未擰著眉頭,見到陳蕃章唇欲要開口,忙勸阻到,“你少說話。”
“我現在想去見見月洺。”雖剛飲了藥,陳蕃的嘴唇卻是幹涸地明顯。幹得快要裂開的唇瓣一起一伏,吐出喑啞的話語,“我想去見……”
意識開始模糊,隻是會帶有輕微睡意的苦藥到了陳蕃身體內開始發揮更大的作用。藥性擴大,陳蕃的神識不清,身體搖晃著直向前墜下,身在前麵的趙酴未趕忙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