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月洺在奔跑,在雨中狂奔疾行。
她沒有撐傘,袖子濕漉漉地卷起來,一甩就是成串的水珠。她的繡鞋被粘在泥土中,她將腳抽出,光著腳丫子開始奔跑起來。
衣服從裏至外都濕透了,薄的衣料緊貼在她曼妙的身體上,和她一頭濕漉漉的不堪形成對比。
瘋狂打下的雨落入她的眼眸中,掙紮出不知到底是淚漬還是眼淚的澈水,紅腫了小姑娘在朦朧雨霧中不斷探尋方向的明眼。
薛月洺不能料到,本是淅瀝的小雨會在她跑出青木居的那一刻變為瓢潑;薛月洺更是不能料想,她的渾身濕透,繡鞋跑掉,現在於半山腰中疾行,是忘卻了方向。
她想回到古亭裏一歇,然而,整個人在大雨的衝刷下愈發無力了起來。
她雖然不算是個淡然的人,但也絕不是算過於衝動。耳中聽到父親說出的殉難消息時,她本隻是心稍抖,更悲傷了而已。然而,不是耳中,而是腦中,父親的聲音冷不丁地出現,是在竭力。
父親道。
“月洺,快逃,快逃啊。”
逃離這青木山,逃離這本是佳園的地方。
小姑娘還在雨裏點地狂奔,但是她的心裏還是在疑問。逃?為何還是要逃?曾來這山上歡聲笑語的人,又哪個不是因為逃避而來的呢?如今,這裏將要空無一人,為何還要逃避?
不對,剩下的應該是守護。
她應該回去守護。
小姑娘急停步伐,狠咬了一口唇,轉身欲往原路回去。雨勢不減,反而更加滂沱。薛月洺赤足陷入泥土更多,她拔起深陷泥濘中的腳,輕燕點地般騰起,再度疾行而去。
但,就算是輕巧的燕,在雨中也難以舒羽。很快,薛月洺已經累得走不動路了。雨水太大,砸得她肩膀都抬不起來。
細微的呼喊聲從近處傳來,薛月洺兩步跪倒,低垂著頭,一副頹喪的樣子。而此時,她聽到了大雨中一聲歎息般的輕聲。
“月洺,莫再回去。”
她抬頭,隨即一身黑袍子從她頭上攏下。
若問,當世界為一片黑暗時,就算有明眼當怎麼辦?
答,莫管他黑暗迷茫,眼明足以。
大雨中,黑衣遮頭,薛月洺看不清眼前景色,卻有一個溫暖的胸膛靠近她。那,是一個喘氣都起伏困難的胸膛,那,是一個將死之人垂死的胸膛。
淚水從薛月洺的眼中狂湧出,小姑娘止不住淚水,卻猛地將身前的人抱得死死。就算看不見,但她已知身前之人為誰了。心明足以,她的明心已與那人心相連。所以,就算僅僅是胸膛的起伏與溫度,她都已經知道他想表達什麼。
還好,她錯了,她以為那次的離別便是永恒,但還好,她很慶幸,他回來了。
就算是,他垂死回來,是向著她來道別。
雨漸小了,卻還是在持續著向大地帶來它們的寒意。
青木山最頂的青木居,薛禮霜飲完苦藥坐在屋簷上望天。而趙酴未收拾了藥碗,再去熬藥了。
這個喜著青衣的男人盡情地將頭靠在木架子上,身體歪歪斜斜著自言自語。
“穆兄,如此看來,青木的雨季到了。”
“你總說,青木下的雨是最舒爽的,最涼快的,最清澈的。是,最能衝刷心靈的,你很喜歡。”
“說好,一壺茶飲了就可以真的拋開所有,不求浪跡江湖,就從連綿山搬家到青木居住就好。然而,你說好的呢?”
話語是斷斷續續,薛禮霜手點著從屋簷上落下的水珠,目光懶散。
他說話時,麵上沒有多大的神色變動,可眼裏卻為悲痛萬分。
趙酴未站在遠處撐傘看著,聽著薛禮霜的言語,心中再想起穆先生的模樣,胸口處便有了冰冷寒意。
雖是不確信,小公子卻總覺得,那男人,隻是離去,而未真正踏入黃泉水。
雨停了,停得突兀莫名。小公子的傘根本沒有撐起多大一會兒,從青木山頂上就能看到,天邊白雲中太陽展露笑顏。
“天晴了,他們就要來了吧。”趙酴未收好傘,將其輕擱置在牆角,而抬眸,又是見到薛禮霜站起身,向著他這邊走了過來。
“小公子說得對,他們就快來了。”薛禮霜一臉頹然,“趙公子,如今若是後悔,下山也就來得及。”
趙酴未手鬆開傘柄,目光透過薛禮霜,笑道:“我都選擇離開她了,還有什麼能讓我後悔的呢?”
薛禮霜盯著趙酴未的眸子看,半晌吐出沉重的一句:“也對,你同他不同。卻和那個人很相似。”
“薛前輩之意?”
擺擺手,薛禮霜懶得作答,自己搖晃著走回了屋簷下邊,又開始靠著木梁望天。
趙酴未抿著唇,再度陷入沉思。雖說薛禮霜沒有明著說出來他是誰,那個人又是誰,但趙酴未也能大概推測出。“他”指的是為穆先生,而“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