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禮霜別了武老,拖著一身渾渾噩噩回到青木山時,已是不再見穆正良影蹤的七日後。
自穆正良消失在黯月下的彼岸花海後,薛禮霜跪在原處不眠不休了兩日,眼圈發黑,眼中絲紅,孱弱至極。武老在連綿山溜走了一圈,把探尋他們身在地的殺手都趕走後溜回到原處時,薛禮霜已經累得暈倒。
蒼白的唇還不住啟合著,低低喃喃,喚的是穆正良的昵稱。
正,不歪也;良,善也。
夢中所喚之人,雖一生所遇雖不全擔當正良二字,卻因正良二字而徹底消失在這世上。
穆正良那男人,是為救他自己也是為救薛禮霜而消失在人間。
薛禮霜在連綿山麓居僅歇息了半日,緩和過來後,最後看了眼這四屋子環繞,庭院中一樹一桌的院子,心倦倦,微笑後不告別便走了。
走,還是按照他原來的方式。腳步輕點,從桌邊椅子上騰起,踩著梁上磚瓦,繞過古樹翠蔭,瀟灑而去。
他姿勢是瀟灑的,人卻不是。
薛禮霜從連綿山麓居到青木山,花了整整五日,五日來晝夜不歇。
他身體沒有累垮,心卻是背負了千斤重的石頭。他行走時,時而像個病重的老頭,時而又是一條喘息的不前的犬。難堪至極,卻沒有放棄,因為他本是強大,是個強大到可讓江湖人大驚失色。
但,縱然他是一個內心力大無比的男人,卻還是在踏入青木山頂居時完全崩潰。
“爹爹。”薛月洺那時手裏還有半碗未完全研磨出的草藥,手背上還有灰撲撲的藥草泥跡,見薛禮霜的身影在柵欄前隱約地從頭晃悠悠的露出來。
那是一個好幾次險些摔倒的頹廢人,臉上帶著幾條血痕,身後拖著一長道殘陽。
“月洺。”那個頹廢之人聲音憔悴,在薛月洺挪開藥碗還沒完全奔到他麵前時就昏死過去。
黑暗中全是腦海沉沉夢,往昔的二十餘年就如快放的戲曲子,幾幕戲初了,畢了,故事就結束了。隻是留下底下看客或悲或喜,或笑或涕。
到他再清醒,已是三日後。
三日後,青木小雨。清冽的雨水緊抓著屋簷上磚瓦露出半邊臉搖晃晃嘻笑看著屋內醒來的人,再扭扭身落到泥地中去。薛禮霜睡眼惺忪,剛是睜開眼睛,腦中還是混亂不堪,突然一麵清風帶雨露之香拂麵而來,他心中瞬時清爽,看著屋簷上掛著的雨滴,不自覺的笑出聲來。
笑出聲後又是沉寂。
屋內沒有其他人,門是關的死死的,唯有窗半開,縫餘中正擠進外麵天的灰暗眸子。桌上還有一碗熱騰騰的藥湯,一柱熏香嫋嫋燃著,聞這味兒,像是素心。
他為穆正良常點的香。
“良。”他慌忙地沙啞喊出聲,窗扉就被山上風給完全撞開了。
斜雨飛了進來,撲上薛禮霜的麵。他反射性地用袖掩上麵,冷風刺激得他猛咳了幾聲。
門是又被撞開,小姑娘跌跌撞撞進來,手裏端著個水都不盛多少的木盆子。之間她腳打拐,兩步踉蹌,勉強“砰”一聲大力將木盆子往桌麵上一抬。無聲的,橫在桌麵上的香斷了。
薛禮霜正要在木盆子還未按下來之時抽出那根素心香,可他如今手腳遲鈍,手指頭都沒動一下,香就斷在了他的麵前。
看到薛禮霜睡了幾日還是這麼憔悴的模樣,再看薛禮霜正盯著桌角邊那根斷香直看,薛小姑娘趕忙咳咳兩聲,撿起地上的斷香再燃了放好。
“月洺。”薛禮霜費力抬起頭,悲哀中透出些欣喜,他招了招手,喚那個有些許慌忙的女孩過來。
“爹爹,你太虛弱了,現在還是回去躺著得好。”以為薛禮霜看見自己的狼狽樣,是過於擔心了,薛月洺兩步上前,扶住薛禮霜孱弱的身體將他按回了被窩去。
薛禮霜搖搖頭,腦子裏瞬間是有什麼靈光了,他要告訴薛月洺,蒼白的嘴再度張開:“月洺,馬上下……”
“月洺!你可沒事吧!”
急匆匆的呼喚聲又從門外傳來,趙酴未撐著一把傘闖進屋內,模樣比聲音更是急匆匆。他雖是撐著傘,但渾身被雨水淋得跟沒傘沒什麼區別。
急匆匆過來扶住薛月洺,趙酴未向薛禮霜問候了幾句遂而責怪月洺道:“前幾日調皮摔了手,怎麼還拿重的東西到處跑。”
薛月洺低垂下頭,低聲道:“我這也不是多關心下爹爹嘛……”
薛禮霜沉地又咳嗽一聲,見趙酴未那模樣,顧不得腦中地昏沉問小公子:“趙公子,你為何於此處?”
趙酴未身子一抖,不說話。
薛禮霜蹙眉繼續道:“我聽聞你同陸家主的大吉日早已過,此時,你不應該是在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