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酴未還是沉默,手指不安地按緊了衣角,神情帶著苦笑。許久,薛禮霜看著他心裏似乎明白什麼後,又問:“你毀了約?”
趙酴未“嗬”一聲壓抑不住輕笑了出來:“不,我休了她。”
薛禮霜嚴肅道:“你知不知道,這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我知道。”趙酴未笑得,“也多謝薛前輩提醒,在下這才醒悟,在下此刻,也不能留在青木山。”
眼見著進來照顧薛禮霜的和諧場景變為了兩個男人莫名其妙的談話,薛月洺此時尷尬得臉色紫成了一團。她向來機靈,但在了此刻,就如溺入了潮水中,半晌憋不出一個字,臉還因為憋而顯得潮紅。
“爹爹!”她突然大叫,是要以她的機智打破這麼嚴肅尷尬的局麵,“三位師兄都不知偷懶去了哪裏!現在你生病了他們都不趕回來照顧你!你說說,等他們回青木,是不是應該收拾收拾?!”
一聲大吼清脆叮鈴,兩個男人打住話頭,轉眸來看這個正洋洋得意的少女。趙酴未和薛禮霜一時不語,在薛月洺一大段話過了許久都是不語。本是尷尬的氣氛,更為尷尬了。
未掩上的門,被吹打開的窗,雨絲在不斷斜飛進,斜飛進這木屋裏,斜飛進還是熱騰騰的藥碗中,斜飛上被點燃二次的素心香。
薛禮霜淡道:“都死了,該怎麼回來。”
“死?”生怕是聽錯了,薛月洺睜大眸子湊到薛禮霜麵前,她知道麵前這個人是有點迷糊了,但絕不可能胡言亂語,“爹爹你再說一遍。”
“你三位師兄都去世了。”薛禮霜笑道,“想來,也算是我害死了他們。”
薛禮霜這一笑,聲音低沉得若同鬼魅。薛月洺最怕鬼,這下聽薛禮霜這麼一說,她身形頓住,就連被驚嚇也忘記了後退。她顫抖道:“爹爹,這個笑話不好笑。”
“不好笑便對了,這本不是什麼笑話。”
薛月洺笑臉一顫,繼續道:“穆哥哥呢?爹爹這次下山時去看望穆哥哥了吧。”
“他……”到了穆正良,薛禮霜覺得實在是難以啟齒。聽到這個名字時,他的心裏便如被千刀交割,苦痛與腥味混雜一同哽咽在喉嚨口,阻礙著他的下一句話出。
“穆哥哥呢?”薛月洺再試探性問。這一次,不僅她的神色更慌張了,小公子的麵色也蒼白了。
薛禮霜閉眸再度選擇沉默,小公子懂了,薛月洺亦懂了。
“都是我害死的,若不是我派他們去什麼打探那些夷人的事情,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手指按摩著太陽穴,薛禮霜耷拉下眸。他的頭很痛,但不是柔一下便能緩解的,他的心很累,但也不是睡一覺便能好的。
薛月洺震驚地不能言語,她試圖讀心看破一切,卻隻能看見薛禮霜心裏白茫茫的一片。白茫茫的,那是霧,繚繞的一片大霧。
她相信薛禮霜說的都是真的了,因為她感受到了父親心裏那種墜入深淵的苦。風在吹,雨在飄,空氣在湧入,她撫住胸口,下一口氣是提不上來。
薛小姑娘又想到了陳蕃,想到了陳蕃心裏真正裝的那個女人,想到了他明知回不來卻毅然踏上的道路。胸口一悶,小姑娘是要嘔血,她轉身急急地奔出了木屋,是不想任何一人再見她的狼狽模樣。
“啪啦”。小姑娘衝出了屋,衝出去,還不忘手一拍,狠關上門。
“薛前輩會讀心。”見狀,趙酴未沉默了些許才想起端起一旁的藥碗遞給薛禮霜。還好藥碗裏的藥水還不是全冷的,薛禮霜欣然接過。
“嗯?”薛禮霜眼看著黑沉沉的藥水,胃泛出一陣惡心。他熬藥二十幾年了,何種苦藥沒見過,為何到了今日,倒飲不下這一味藥了。
“前輩故作痛苦至極之模樣,是為了讓月洺感受到這份難受,且要難受地逃遁去。”
“你答對了一半。”薛禮霜飲下一口,眉目猙獰。
“錯的,是哪一半?”
“我沒有故作。”
“……”
屋內又陷入沉寂,薛禮霜又先打破沉寂:“他們快來了。”
“嗯。”趙酴未應一聲。
薛禮霜又道:“其實你早知道他們會來這裏,所以,你決絕回了青木。”
趙酴未再是“嗯”一聲。
薛禮霜笑了:“可是你知嗎?你來或不來,都改變不了接下來的局麵。”
趙酴未一顫:“前輩若是一心尋死,再下當然改變不了什麼。”
“他能尋死,我為什麼就不能。”心裏再度思起穆正良,薛禮霜疲憊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