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仲夏,前幾日居留山陰雨菲菲,將入夏以來的燥熱一掃而空,村落外隱隱青山又剔透了幾分,草樹被雨絲洗滌清淨,花草露香伴著炊煙灶火香如煙霧散開。那輪茭白月自顧自的早早掛在瓊空,身邊隻有幾顆星星明亮伴隨,不像尋常迷蒙氤氳,好似等待著什麼似的。遠遠能聽見走獸飛禽不時歌唱應和,有香、有月、有靈獸喧鬧,此情此景好似丹青山水嵌入了萬物之律動,妙不可言。
這正是居留山一年之中色彩最為燦爛最為美麗的時節,恬靜美麗的夏夜注定無人早眠。居留山下,方家大院裏,方見南正在後院尋那出生時父親埋下的女兒紅,她母親早亡,父親和哥哥晚飯時喝完了藏酒興致未散就都打起噸兒來,她想著,既然出嫁之日遙遙無期,這女兒紅便孝敬父親自取自飲了罷。知道酒壇子就埋在梨樹下,方見南用鎬頭輕輕翻開層層泥土,酒壇子掩埋不深,不久就翻出了壇子邊沿,全部挖開後,一雙素手取將出來,那壇子不是很大,掂量起來,裏麵的酒也足夠父兄兩個人今夜喝的。
方見南獨自吃力的挪著滿是泥土的酒壇子到前院井台邊,正要提水衝去壇子上的土泥,她餘光瞥見遠處一個青長的影像,因為著急清洗酒壇並未扭頭去看,隻是覺著今夜這鳥兒們怎的如此聒噪,“難道你們是嫌今夏的蟲兒不夠吃麼?”心裏麵一邊嘀咕著一邊舀著水,獨自會心一笑,自己竟被自己的頑皮想法逗樂,月光下她那張白淨的麵龐被襯得柔美傾心。
夏日燥熱,井水卻清涼,提上來的井水從瓢裏落下來如一道銀色光鏈,沿著壇子滑下去,不一會兒便把壇子衝刷幹淨了,這壇子裏的十七年陳釀有了這井水冰涼之氣的蕩滌,待會開壇時散發著溫潤冽香,方見南心想酒香一定能勾起父兄的酒癮來,到時候父兄二人邀月對飲,就又能聽到父親的狂歌了。
在這居留山腳下的小小鄉村,自己和哥哥和歌而起,以竹劍起舞助興,便是一家人夏日裏僅有的消遣了。十七年來,她的生活平淡的起不了絲毫波瀾,她時常想象著哥哥給她講的那些關於東海的軼聞趣事,她渴望自己早出生幾年,那樣便可以有和哥哥一樣的見識。每當想象著居留山外天遼地闊的花花世界,方家兄妹倆都覺得這居留山太小太小了。
方見南年方17歲,婚事還沒有許下,她不知道同齡人相夫教子的生活能否容許她實現和哥哥一起闖蕩大千世界的夢想。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絕對不想讓餘下的十幾萬個日夜繼續重複她現在單調乏味的生活。每天睜開眼睛,灑掃院落,準備廚炊,縫製衣被,種花釀酒,嫻熟的技藝意味著沒有任何新鮮感可言。有時她竟然一整天都不想說一句話,她一想到在居留山這個繭殼裏自縛一生,最後再不著痕跡的死去,就覺得無限的失望和可悲。人生不該在等待和安逸中渡過,即使自己生為女兒身,也該為了些什麼目的,或者因著些什麼緣由,有意義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