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氣多不好。我很難受。痛得厲害嗎?"
"現在不厲害了。起初,痛得可厲害。"
"聽著,朋友,"卡耶塔諾開始說,"我很虛弱。你會原諒我的。再說,我很痛,痛得夠受。很可能我會沒命。請把這個警察打發走,因為我乏得很。"他做出象要翻身側睡的樣子,接著就不作聲了。
"我把你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他;他說,告訴你他確實不知道是誰開槍打傷他的,還說他虛弱得很,希望你以後再問他,"弗雷澤先生說。
"他以後也許就死了。"
"這很可能。"
"所以我要現在問他。"
"我告訴過你,有人從他背後開槍打他,"那個譯員說。
"啊,天知道,"警官說,把筆記本放進口袋。
警官同譯員站在外麵走廊裏弗雷澤先生的輪椅旁。
"我想你也認為有人從他背後開槍打傷他的吧?"
"是啊,"弗雷澤說,"有人從他背後開槍打傷他。你認為怎麼樣?"
"別惱火,"警官說,"我希望自己能講西班牙話。"
"你幹嗎不學?"
"你用不著惱火。我問了那個墨西哥人許多問題,得不到一點叫人高興的東西。我要是能講西班牙語,情況就會大不一樣。"
"你不用講西班牙語,"那個譯員說,"我是一個非常可靠的譯員。"
"啊,天知道,"警官說。"好吧,再見,我會來看你的。"
"謝謝。我總是在這兒。"
"我想你現在挺不錯了。當時確實遇到了壞運氣。運氣壞得很。"
"他的骨頭既然已經接了起來,運氣就變好了。"
"可不是,不過時間很長。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
"別讓哪一個在背後朝你開槍。"
"說得對,"他說,"說得對。唔,你沒有惱火,我真高興。"
"再見,"弗雷澤先生說。
弗雷澤有好久沒有再看到卡耶塔諾,但是天天早晨賽西莉亞修女帶來他的消息。她說,他從來不歎一聲苦,眼下情況很糟。他害上腹膜炎;他們認為他活不長了。可憐的卡耶塔諾,她說。他有一雙這麼美的手和一張這麼漂亮的臉,而且他從來不歎苦。眼下,傷口的氣味真叫人受不了。他會用一個手指頭指著自己的鼻子,微笑著搖搖頭,她說。他討厭那股味兒。他感到很窘,賽西莉亞修女說。啊,他是個多好的病人啊。他老是微笑。他不願去向神父懺悔,但是答應做禱告;他被送進來以後,沒有一個墨西哥人來看過他。那個俄國人在本星期末要出院了。我一點也沒法關心那個俄國人的事情,賽西莉亞修女說。可憐的人,他也吃了苦。那是一顆塗了油的、肮髒的子彈,傷口感染了,但是他叫得太凶了,再說我一直喜歡壞人。那個卡耶塔諾,他是個壞人。啊,他一定真的是個壞人,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他長得這麼勻稱和文雅,從來沒有用手幹過活兒。他不是個種甜菜的工人。我知道他不是個種甜菜的工人。他的手很光滑,沒有一點繭皮。我知道他一定算得上是個壞人。我現在下樓去為他祈禱。可憐的卡耶塔諾,他的傷勢這麼嚴重,他一聲也不哼。他們幹嗎非打傷他不可?啊,這個可憐的卡耶塔諾!我馬上下樓去為他祈禱。
她馬上下樓去為他祈禱了。
在這所醫院裏,收音機的音響效果在黃昏以前一直不大好。他們說,那是因為地下有許多礦石的關係,要不,就跟那一座座高山有關,不過反正在外麵開始天黑以前,它的效果一直不好;但是整個夜晚,它的效果卻好極了,而且一個電台結束廣播以後,你可以再向西撚,收聽另一個電台。你可以收到的最後一個電台是華盛頓州的西雅圖;由於時差①關係,他們在早晨四點停止廣播,這時候,醫院裏是早晨五點;而在六點鍾你可以聽到明尼阿波利斯②那些早晨的演奏狂烈的音樂。這也是由於時差關係;弗雷澤先生經常喜歡想那些演奏者到播音室去的情形,想象他們一大早,天還沒亮,帶著樂器從電車上下來,是一副什麼模樣。也許想得不對,他們是把樂器放在他們演奏音樂的地方的,但是他一直想象他們隨身帶著樂器。他從來沒有到過明尼阿波利斯,而且認為他可能永遠不會到那裏去了,但是他知道那座城市一大清早是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