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給你帶些什麼來嗎?"大個子墨西哥人說,"你缺少什麼?"
"我想買一點啤酒,要是有好啤酒的話。"
"我們會帶啤酒來的。"
"臨走前再來一小杯?"
"這敢情好。"
"讓你破費了。"
"我不能喝。喝了頭暈。接下來我會頭痛,胃裏也會不舒服。"
"再見,各位先生。"
"再見,謝謝。"
他們走了,他吃罷晚飯,就聽收音機,把收音機的聲音盡可能調低,然而低得仍然可以聽到,而各地的電台終於按照這個次序停止廣播:丹佛、鹽湖城、洛杉磯①和西雅圖。弗雷澤先生從收音機裏得不到丹佛的景象。他可以從《丹佛郵報》上看到丹佛,從《落基山②新聞》上校正他看到的景象。起著他聽到的一些描述,他一點也想象不出鹽湖城或者洛杉磯是什麼模樣。他對鹽湖城的唯一感覺是清潔而沉悶;至於洛杉磯,他聽說那裏太多的大旅館裏有太多的舞廳,使他無從想象那裏的景象。他沒法去舞廳去想象。但是西雅圖他終於知道得挺清楚,出租汽車公司裏停著白色大片車(每輛汽車裏都有收音機),他天天夜晚坐著出租汽車到加拿大境內的那家小客店去,他在那裏根據他們打電話點的音樂追隨一個個晚會的進程。他每天晚上,從二點鍾起,生活在西雅圖,聽著各種各樣的人點的曲子,西雅圖同明尼阿波利斯一樣真實,在明尼阿波利斯音樂演奏者天天一大早期床趕到廣播室去。弗雷澤先生越來越喜歡華盛頓州的西雅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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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丹佛(Denver):美國科羅拉多州一城市。鹽湖城(SaltLakeCity):美國猶他州一城市,位於大鹽湖附近。洛杉磯(LosAngeles):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一城市。
②落基山(RockyMountains):北美洲最大的山脈,成北、中、南三部分,在美國境內穿過阿利桑那州、新墨西哥州、科羅拉多州、猶他州、內華達州、懷俄明州、愛達荷州、蒙大拿州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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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個墨西哥人來了,而且帶來了啤酒,不過不是好啤酒。弗雷澤先生會見了他們,但是他不想多說話。他們後來走了,他知道他們不會再來。他的神經已經變得會突然支撐不住;在這種情況下,他不願見人。經過了五個禮拜,他的神經變得不行了;盡管他為神經能撐這麼久感到高興,然而他已經知道試驗的結果,就不願被迫做一次同樣的試驗了。弗雷澤先生早就做過這種事情了。隻有一件事情對他是新鮮的,就是聽收音機。他整整一宿收聽著,盡可能把聲音調低,低得剛能聽到,他在學不動腦筋地收聽。
那天早晨約摸十點鍾光景,賽西莉亞修女走進房間,帶來了信件。她很漂亮,弗雷澤先生喜歡看到她,聽她講話,但是信件被認為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顯得更重要。然而,信上絲毫沒有引起人興趣的東西。
"你看上去好多了,"她說,"你不久就會出院的。"
"可不是,"弗雷澤先生說,“今天早晨,你看上去很快活。"
"啊,我是快活。今天早晨我感到自己好象可能會成為一個聖徒。"
弗雷澤一聽這話,微微愣了一下。
"不錯,"賽西莉亞修女接著說,"這就是我想要做到的。當個聖徒。從我還是個小女孩子起,我就想成為聖徒。我是個小女孩子的時候,我就想要是我出家進修道院的話,就會成為聖徒。這就是我想要做到的,這就是我認為非要做到不可的。我指望自己會成為聖徒。我當初就完全拿得穩我會做到的。一會兒以前,我認為自己已經成為聖徒了。我是多麼幸福啊,而這看來多麼簡單和容易。過去我早晨一醒來,就指望自己會成為聖徒,可我不是。我從來沒有變成聖徒。我是多麼想望啊。我想要的就是成為聖徒。這就是我想要做到的。今天早晨,我感到自己好象可能會成為聖徒了。啊,我希望自己終於能做到。"
"你會成為聖徒的。人人都會得到他們想望的東西。這就是他們老是告訴我的話。"
"我現在拿不準了。我是個小女孩的時候,這件事情看起來很簡單。我知道自己會成為聖徒。等我發現一下子辦不到以後,我才認為需要有段時間。現在看來幾乎是不可能了。"
"我認為,你是大有可能的。"
"你真的這麼想嗎?不行,我可不要別人給我打氣。別給我打氣。我要成為聖徒。我多麼想要成為聖徒。"
"你當然會成為聖徒的,"弗雷澤先生說。
"不見得,我可能成不了。不過,啊,我要是能成為聖徒,那有多好!我會感到無比幸福。"
"三比一打賭,你會成為聖徒的!"
"不行,別給我打氣。不過,啊,我要是能成為聖徒,那有多好!我要是能成為聖徒,那有多好!"
"你的朋友卡耶塔諾怎麼樣?"
"他在好起來,可是癱瘓了。有一顆子彈打中了通向大腿的大神經,他一條腿癱瘓了。他們等到他傷勢好轉,可以移動的時候,才發現這個情況的。"
"也許神經會再生。"
"我一直在祈禱,但願會再生,"賽西莉亞修女說,"你應該見見他。"
"我不想見任何人。"
"你知道,你喜歡見他。他們會用輪椅把他送到這兒來的。"
"好吧。"
他們用輪椅把他送來,他身材瘦小,皮膚透明,黑頭發長得該理了,眼睛裏充滿笑意,微笑起來就露出壞牙。
"喂,朋友!你覺得怎麼樣?"
"就象你看到的這樣,"弗雷澤先生說。"你呢?"
"保全了性命,一條腿可癱瘓了。"
"真糟,"弗雷澤先生說,"不過神經是能夠再生的,不但能再生,而且能一樣好。"
"他們也跟我這麼講。"
"痛得厲害嗎?"
"現在不厲害了。有一段時間,我肚子裏痛得沒命。當時我想,光是這麼痛,就會把我痛死。"
賽西莉亞修女快活地打量著他們。
"她告訴我,你從來不哼一聲,"弗雷澤先生說。
"病房裏人很多,"那個墨西哥人不以為然地說。"你痛得厲害嗎?"
"相當厲害。當然沒有你那麼糟。護士不在的時候,我叫
上一兩個鍾頭。我叫一陣,感到舒服一些。我的神經現在不行了。"
"你有收音機。我要是一個人有間房間,還有一個收音機的話,就會整宿大叫大嚷。"
"我不信。"
"夥計,會叫的。叫叫人舒服得多。可是跟這麼許多人待在一起,你不能這麼做。"
"至少,"弗雷澤先生說,"你一雙手還是好的。他們告訴我,你是靠手吃飯的。"
"還靠腦袋,"他一邊說,一邊拍拍腦門,"不過腦袋的價值及不上手。"
"你有三個同胞上這兒來過。"
"警察叫他們來看我的。"
"他們帶來了一點啤酒。"
"可能很差。"
"是很差。"
"今天晚上,警察叫他們來演奏曲子給我聽。"他哈哈大笑起來,接著拍拍肚子。"我還不能笑。他們當音樂師可是糟得要命。"
"那個開槍打傷你的人呢?"
"也是個蠢貨。我賭紙牌贏了他三十八塊。這根本不必殺人嘛。"
"那三個人告訴我,你贏了許多錢。"
"可還是比別人窮。"
"怎麼回事?"
"我是一個可憐的理想主義者。我是幻覺的受害者。"他笑起來,接著咧開了嘴,拍拍肚子。"我是個職業賭徒,可是我喜歡賭錢。真正地賭。小規模的賭博都是憑欺騙手段的。可真正地賭博,你需要憑運氣。我沒有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