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華忽然問我:“你去了,會回來嗎?”
我一愣:“你不同我去?”
舜華扯著嘴:“我現在不是仙,而是妖。京都乃天子腳下,龍氣重,我待著不舒服。”
我看他神色冷淡,說不出喜怒,心裏也跟著欠欠的。想了想,放下碗握住他的手,柔聲說:“我當然要回來的。我要跟著你修煉長生不老之術。”
舜華的幽默感臨時缺席,並沒有笑。我不解地看著他。
他眼神黯淡,傷感一笑,“我在這裏等你。”
我疑惑又感動,急忙點頭發誓。怎麼搞得和生離死別似的?
惠玨公主邀我同他們一起上京。這三人行,到底行不行?我瞠目結舌。薛晗同我的婚約至今有效,這公主到底是沒心機,還是太過油滑?
我辭了那傳信的宮女,若有所思地往後院走。這民舍後麵就是九江,後院就連著一片淺水灣。現在還是早春,水灣裏的芙蕖還是一片潦倒,枯枝爛葉堆積在淤泥裏。可是偏偏在一小處江水已經覆蓋的地方,有一隻尖尖荷葉探出了頭來。
我凝神看著,沒有察覺有人走到身邊。
薛晗咳了兩聲,引起我的注意。
他臉色還是很蒼白,人瘦,穿這這身淺青儒衫更是顯得身若輕柳,風大點就可以把他卷走。可是他的眼睛裏精神矍鑠,意誌一如既往地堅定。
我問:“傷好點了吧?”
他點頭,又問我:“你的呢?”
我笑起來,手搭在心口:“你又沒有刺中要害。”
他神色一黯,轉身望向那支小荷,良久,問:“恨我嗎?”
我說:“恨過。後來想明白了,就不恨了。”
他望向我:“你想明白了?”
“完全明白了。”我點點頭,“那時李博權高位重,我一紙文書怎麼會把他扳得倒。他卻手持聖旨,要我的命是天經地義。你動手,我也許可以活;你不動手,我必死無疑。你是在救我。”
薛晗靜靜聽完,露出的半麵臉色溫柔如融化滿江水,那是我自幼就熟悉的寵愛和包容。是我搗亂被罰偷跑出來時幸運,是我在書房抓著筆睡著時的舒適,是我因靈力而無人為友時的陪同。
過往十數載的歲月曾經匆匆離去,又在這一刻倒流了回來。那是地動山搖靈魂震撼的一幕,可是此刻雲淡風清流水潺潺,春日正靜謐而美好。
我情不自禁走過去,輕輕靠在他背上。
“是你幫我擋下野豬的襲擊,是不是?”
薛晗默默無語。
我身手環住他,“舜華總說我是被他揀回去的,他不是靦腆的人,他沒有替我殺了那野豬。當時在場的是你。你順水找到我,關鍵時刻又救我一次。”
薛晗顫抖了一下,“我還是去晚了一步……”
我深吸一口氣,抱緊了他,哽咽起來:“薛晗,我們不要再躲來躲去了好不好?生命這麼短,我們的生活又那麼漂泊,再不好好過,大限來臨時隻會後悔以前的錯過。讓我們在一起吧,好嗎?”
薛晗緊緊握住我的手,他的聲音震動整個胸腔。
他說:“好!”
重回長安,正是陽春三月。這座千年古城經曆了顛覆性的磨難之後,沐浴在早春的陽光裏,依舊那麼祥和寧靜。仿佛所有的災難,所有的鮮血,所有的愛與恨,都隻是一場鏡花水月。
為我傳聖旨的是薛晗。他身著朝服,高挑修儀,端正肅穆,那深紅色的朝服襯得他更加俊美非凡。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當初皇上一道聖旨讓我全家淪陷,如今又是一道起死回生過來。爹的冤屈終於昭雪,皇帝還追封他為侯爵。姐夫官複原職,新賜宅邸。
至於我,為父伸冤乃是至忠至孝,張榜表彰,以為天下兒女之表率。至於私相械鬥殺朝廷命官一事,也被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而我的法力,統統由我修道這個原由搪塞解釋過去。
這可謂皆大歡喜吧?
我高興,高興地滿臉淚。
死去的爹娘不可能再活過來,身心疲憊的姐姐一家心裏身上也落下抹不去的傷。而我呢?我的人生已經麵目全非。
薛晗扶起我,給我擦眼淚,“別哭了。我這就進去,奏明皇上,同意我們的婚事。”
我拉住他的袖子,“那惠玨公主怎麼辦?”
薛晗無奈地搖搖頭,“我隻能愛一個女人,她來的晚了。我不愛她,娶了她也是害她。”
唉,他們薛家男人俊美儒雅性情溫和品德端正能文擅武,曆來就特別討皇帝女兒歡心。以前那驕傲的太平公主,可就一度鬧得老薛家烏雲壓頂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