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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五 十 七

14日,紅軍穿越尼傲峽,快近黃昏時,到達了金盆似的旺藏地區。

旺藏村、旺藏寺及附近村中都住滿了紅軍,到處跳躍流動的是灰色的人流。笑聲、喊聲、歌聲、號令聲彌漫了小小的旺藏川。僧侶、百姓都都躲得沒有剩幾個,隻有老的走不動的婦孺在家。空房子很多,紅軍不用露宿野外受冷風和雨水的折磨了,都住進了木板房中。旺藏的秀麗景色,豐富的物產,讓紅軍指戰員一掃鬱悶壓抑,喜上眉梢,生氣洋溢,精神振奮。一軍團住在旺藏村,三軍團和中央縱隊住進了旺藏寺。毛澤東住在了居中的次日娜村民房二樓上。

在整個白龍江流經的迭部流域,旺藏算是較為寬廣平坦的盆地,也是文化繁榮、人口稠密的地區。

建寺約有二百年的旺藏寺佛殿宏偉雄渾、金碧輝煌,金剛亥母殿、宗喀巴殿、觀音菩薩殿、經堂、活佛佛邸,構成了旺藏寺的主要風景線。圍繞佛殿經堂的廣場,是錯落有致的僧房。僧房都是獨家獨院很寬敞,戶戶差不多半畝大。有供養佛像、佛經自己誦經念文麵壁觀象的經堂;有連鍋炕的廳堂臥室;有柴火房;還有大小不一的院落。院裏有杏樹、梨樹、櫻桃樹、鬆樹,綠意蔥蘢。各種果子掛滿枝頭,紅黃間雜,果香襲人,令人流涎。庭院裏除了果樹就是鮮花,各種蔬菜。門上的平頂、院子的畦苑,包括廊簷前的小平台,到處種的是花。花中最多的是菊花。雪白的、桔黃的、海藍的、水紅的,五顏六色,熠耀得人們眼花繚亂,目光眩暈。還有八瓣梅、芍藥花。白色藍色紫色的牽牛花,也纏繞在一塊爭相鬥豔。各種鳥鳴唱著飛來飛去;蝴蝶在一簇簇地翩飛旋轉;蜜蜂嗡嗡叫著一群群周遊花叢間,真是個仙外天境。蔬菜大多是白蘿卜、大白菜、蔥、蒜、韭菜、菠菜,長得水靈靈、翠茵茵,肥碩成熟,對戰士們誘惑很大。但總部有命令,誰也不準動果木蔬菜,需要的由夥食單位統一采購,留下銀元紙幣給僧俗表示賠償,雖然紀律嚴明,斷了大夥的欲念,可大夥心情舒怡,渾身輕鬆,有閑暇的還到處轉悠觀賞風景風情,飽個眼福。

賀子珍抽空跑到次日娜毛澤東居所去探望。離開班佑後,他就沒有見過丈夫的麵,雖然隻是幾天功夫,但卻象過了十年似的漫長。她也感覺這幾天是毛澤東和中央紅軍最危急、最黑暗的時刻。麵臨生死存亡,前途難測,命運飄忽,真不知道前麵等候的是什麼的關鍵時刻。但她相信有潤之在,紅軍就有希望,自己就有依靠,所以一宿營,她行李未打開,就跑來了。

潤之不在。有人告訴她,毛主席到江邊去了。

毛澤東正在江邊崖岩上,擰緊眉頭俯瞰著崖根的白龍江水。江水奔騰怒吼,驚濤拍岸,氣勢奪人,震魂襲魄,聲震兩岸高鋒,發出獅吼般的呼嘯回音。兩側雄蜂拔地而起,峭壁危崖聳峙,仰望高空,雲天一線,俯視江麵,天落峽底,浪花飛濺,白沫蓋天,壯觀無比。他凝視著,俯瞰著,心頭潮水如濤,激情澎湃,聯想到很多很多,不由吟誦起年初的那首《憶秦娥.婁山關》詩詞來。

西風烈,

長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馬蹄聲碎,

喇叭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

而今邁步從頭越。

從頭越,

蒼山如海,

殘陽如血。

如今“而今邁步從頭越”又成了真正的心聲,真正的現實。革命征途上,真不知道有多少“從頭越”的裏程啊。

“從頭越”就“從頭越”吧,革命者敢為理想而獻身流血,還能怕“從頭越”?那怕“雄關漫道真如鐵”、“長空雁叫霜晨月”,也要咬牙嚼鐵跨過去。眼前的臘子口天險既使銅鐵鑄成的,也要一腳踹開,一拳捅穿,殺出條血路來。這漫漫二萬餘裏的長征路,那處不是殺開的生路?不就像這滾滾的白龍江,怒吼啊,呐喊啊,衝刷開堅硬的頑石,撥開重重的峰巒,一往無前,從不停歇,下定決心,勇敢奔向東方。他的眼神泛起堅毅、頑強的光芒,腦海裏交替閃過的是咆哮東去的白龍江水和前仆後續衝鋒陷陣的紅軍戰士......。

有人在使勁拽他的衣角,他回過神看清是賀子珍。

“把你喊得嗓子眼都發啞了,你咋不理人?”賀子珍噘起嘴佯嗔道。

“濤聲太大,震耳欲聾,未聽見。”毛澤東謙笑道。

賀子珍憐愛地凝視毛澤東,嫣然一笑:“潤之,你又在想什麼?”

“我想,這江水都能衝開石岩,奔湧東去,作為紅軍,我們還能有什麼不能戰勝的阻力。”

“是呀,不過大家精疲力竭,真想在這旺藏寺地方好好休整幾天,緩過神再上路。”

毛澤東苦笑,搖頭:“你知道我們的口糧夠維持多長嗎?”

賀子珍愕然望著毛澤東愁容滿麵的眸子,沒有吭聲。

“喝糊糊隻能頂兩天。兩天呀,大家得空著肚子趕往臘子口,所以不能呆在這兒。一天也不能逗留。”毛澤東語氣沉重。“我發愁的是糧食,糧食,沒有糧食,我們,”

不遠處傳來紅四團團政委楊成武的呼喊聲:“主席,毛主席,有人看望您來了,”喊聲打斷了毛澤東的話尾。

毛澤東轉過身走過去,他一眼就認出和楊成武相伴而來的是前兩天在俄界搶槍要槍的嘉洛。他來旺藏寺幹什麼?難道又是來要槍?

“藏族老朋友,又見麵了。這次來,”毛澤東邊伸手去邊打趣地打量嘉洛的神情問道。

嘉洛有點拘謹,不好意思呲牙一笑:“毛主席,我不是來搶槍的,我是來扛槍參加紅軍的。”

毛澤東喜欣於色,熱情地伸出兩手握住嘉洛的手:“歡迎,歡迎藏族兄弟加入革命隊伍。”

楊成武在旁補充說:“他說給毛主席送來了一件珍貴禮品。”

毛主席一怔,嗬嗬笑說:“好啊,我毛主席現在身無分文,渾身隻剩骨架,啥都缺乏,隻要是禮品一概收下。說吧,是煙?肉?糌粑?”

嘉洛靦腆一笑,環視周圍,警戒的目光欲言又止。

楊成武和賀子珍知趣地往後退了幾步,讓毛澤東和嘉洛說悄悄話。

嘉洛嘴對毛澤東的耳孔,兩隻手張開,護住耳廓不讓聲音散開,用不太熟練的漢話說了件事。

毛澤東大喜,眉毛飛揚,眸子裏閃爍歡欣若狂的光芒。他抓住嘉洛的胳膊,使勁搖晃,喊聲壓過了濤聲:“真的?你沒有聽錯?”

嘉洛急了,衝毛澤東的耳根大聲說道:“是土司派我參加紅軍給你們帶路的。”

毛澤東高興地抱住嘉洛,眼睚滲出了淚花,喃喃道:“謝謝,謝謝楊土司幫了紅軍度過一劫。”

雖然不知道倆人說了啥,但看到毛澤東驚喜的情景,楊成武和賀子珍也相視歡笑,由衷地感到高興。

毛澤東:“楊政委,嘉洛交給你們團了。你們一定要好好保護他,培養他成為一個英勇的紅軍戰士。”

嘉洛歡歡喜喜跟楊成武走了。

毛澤東向警衛員陳昌奉下達命令:“通知陝甘先遣支隊首長。還有財政委員林伯渠林老先生到我樓上開會。”

毛澤東象換了個人似的,笑容燦爛,精神亢奮,挽住賀子珍的胳膊往回走。

開罷會,毛澤東把紅四團團長王開湘,政委楊成武叫到他的木樓上,他從連鍋灶的熱坑上跳下來,躋拉著鞋走到板壁上,盯著敵我態勢地圖說:

“知道我們前麵的態勢嗎?”

倆人同時點點頭,堅定地回答:“知道!”

“知道就好,前方有一個攔路虎,那就是天險臘子口,由魯大昌的新編十四師防守。聽說臘子口險峻無比,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毛澤東用條棍指點臘子口的位置:“北上抗日很重要,一定要突破臘子口,不能再回到草地,再回到草地那就意味到死亡。”他頓了頓,用嚴肅的口氣詢問楊成武和王開湘:“中央交給你們一個艱巨任務,以三天的時間奪取臘子口,能行嗎?”

楊成武和王開湘毫不遲疑,異口同聲回答:“堅決完成任務。”

他倆心中明白,毛主席征求他倆的意見,是尊重他倆的人格。實際呢?這任務是鐵的,硬的,無論如何完成也得完成,完不成也得創造條件完成,必須無條件地完成!因為它關係重大,和紅軍的生死前途緊緊栓在一起。與湘江畔三十四師掩護全軍過江的重要意義一模一樣。為了中國革命的生路,為了實現北上抗日的戰略方針,為了全體紅軍的理想和前途,那怕粉身碎骨也得殺開一條血路。南下,走回頭路,注定死路一條,這他兩都清楚不過。狹路相逢勇者勝,隻有勇往直前,視死如歸才有望奪得勝利。

“你們的對手是軍閥魯大昌,據我所知,此人凶狠強悍狡猾,土匪出身,號稱老犛牛,打仗不怕死。當年國民軍占據甘肅時,他造反叛亂,連國民軍都怕他三分。他手下的官兵,也大多是招降納叛的土匪流氓,地痞惡霸,很能打仗,頑固不化。所以,你們得多設計幾個方案,不能一味強攻,還要智取。好在楊土司給我們送來了一位活地圖,嘉洛會起很大作用的。好了,明日淩晨出發。”

見楊成武、王開湘仍凝立不動,似有什麼難言之苦又不好說出口,毛澤東恍然明白,笑說:“忘了交代,林老已經給你們準備了一頓飽飯,還有幹糧,讓全團抖擻上戰場。告訴大家,不用為餓肚子發愁,有人給我們準備好了糧食。”

楊成武和王開湘大喜,眼中的愁容翳雲一掃而光,滿麵春風,笑容燦爛,匆匆敬了禮轉身走下樓梯。

淩晨,毛澤東走到村前路上。紅四團戰士們已經齊刷刷整隊肅立。個個身背大刀,手握鋼槍,臉色肅穆,一副浩然氣概籠罩麵龐,正待命出發。

毛澤東讓陳昌奉把那隻小小竹筐拎到眾人麵前。竹筐裏是冒尖的綠油油的青辣椒。他提出一串示意於大家,親切地笑說:“這是青辣椒,咱湖南佬見了倍感親切,涎水是不是已經噙滿了嘴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