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五 十 三
風光秀麗、氣候宜人的俄界村沒有挽留住紅軍的腳步,毛澤東不敢留戀,他得把紅軍領出險象環生的危境,讓紅軍飛到廣闊的地區去呈現雄姿,就像青龍在長空馳騁,斑虎在密林中揚威,駿馬在草原上奔騰。緊緊張張的兩天功夫,主持完政治局擴大會議,整編完部隊,籌集糧秣,洗補衣服。第三天一早,毛澤東率領紅軍抗日陝甘先遣支隊出發了。時間是1935年9月14日。
時不待人呀!敵情越來越嚴重,得早早突破包圍圈;糧食依然很匱乏,部隊體質越來越虛弱,難以持久進行戰鬥。得趕緊尋找轉機,讓紅軍重新複蘇壯大。從達拉溝的俄界到達拉河水與白龍江交彙之地,距離約120華裏,按紅軍平時行軍速度,本來是一天的路程,但指戰員們肚中空空,雙眼發軟,背上又負了三、四十斤重的武器、行李,走起來特別吃力。第二天隻走了四十來裏路,就在較為平坦的勾吉寺宿營。
在勾吉寺,毛澤東和當時的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行委員會財政人民委員的林伯渠等,專門商量進入甘肅境內如何解決糧食問題,大家愁眉緊鎖,無計可施,隻能歎氣著設想各種方案。誰也心中無底,隻是苦笑而已。
第二天的路特別不好走,有些地段是棧道。那棧道即就是在陡峭的石崖上鑿出石眼,插進木頭,上麵再鋪上木板,勉強通過一人一騎。所有的棧道都掛在絕壁上,幾十丈高的山崖上,下麵便是咆哮奔流的達拉河,不要說人,就是牛犢大的石塊掉進河裏,也被卷的無影無蹤。附近的老百姓不知道紅軍和穿漢服的國民黨軍隊,還有流竄的土匪隊伍有什麼區別,恐慌害怕心理驅使下,把某些路段的棧道鋪板抽掉,扔進洶湧暴漲的達拉河中。甚至連木樁也拔掉,想借此阻擋這支不知來龍去脈的軍隊進入自己的家鄉。這樣,紅軍洪流隻能走走停停,工兵在前鋪路修橋,大部隊尾後,一段一段地修複棧道。前麵的工兵把棧道被破壞的情況以及所需要的材料一段段、一個個地傳向後麵隊伍,傳到有木料的地方後,後麵的隊伍再把砍好的木料一根一根向前傳遞……。修複一段前進一段,慢慢向前挪動。陡崖峭壁的密林中,不時滾下一兩塊巨石砸傷砸死人騾,也有人射來冷槍,傷了個別指戰員。
毛澤東和大家同行,他拄著拐杖,不時觀察地形地物,發出各種指示,整整一天他隻喝了幾口冷溪水,吞了一些炒青稞就算墊了肚皮。緊張的情緒,艱辛的行軍,使他忘了饑餓是什麼味道。
走出達拉溝口,又是一道深峽。兩邊峭壁高聳入雲,中間是被白龍江水衝刷開的石崖河道,足有百米深。白龍江在這兒真成了挾雲吞霧攪天昏地的白龍。飛浪數丈,雪沫四濺,往下俯視令人頭暈目眩,心驚肉跳。
毛澤東沒有閑暇欣賞這天地造化的奇妙絕景,繼續急行軍率領部隊向東折去。在溝口,正碰上了指揮修複尼傲峽中棧道的丹正。人多眼雜,軍情緊急,隊伍擁擠不堪等著上路,毛澤東和丹正隻是會心一笑,點點頭算是招呼告辭了。從丹正閃爍的眼神毛澤東隱隱感到一種善意的暗示,但他不知道其中的具體內容是什麼,也來不及細細揣摩。他吩咐先遣團楊成武政委給幫忙修棧道的尼傲村村民十枝七九步槍作為謝禮,便上了棧道東向去旺藏寺。
實際上,南傑沒有離開尼傲村,這陣仍在尼傲村。他在村中最高一家平頂上望著紅軍,見紅軍掉頭東去,長長吐口氣,轉身出門,跨上已備好鞍韉的馬背,沿山上的小路往西馳去,不久,拐進了北麵那條深溝裏。
五 十 四
告別了毛澤東,丹正風急火燎地返回尼傲村,給小頭人安頓了幾句,又匆匆拌了一碗酥油多得從指頭縫裏流出的糌粑,捏成撮撮揣進懷,邊吃邊出了門,往崔古倉趕去。
他沒有騎馬,白龍江北畔的山路全是山羊、毛驢、騾子才能走的的碎沙石路,有的地方人得爬著走,趴上趴下,根本騎不上馬,馬走還不如徒步走得快,走得順當。它是捷徑,但不是宦道,非常難走,隻有緊急情況,人們才走這種路。丹正隻能走北麵小路,白龍江對岸——南麵的大道被紅軍大部隊占用,去了不方便,再說,他的行動是絕對的秘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路雖然難走,但他走過,苦一點,累一點,他願意。他是步行趕路,身上沒有帶什麼行李,輕裝單身的也不覺得特別吃力。走熱了,他幹脆把單身袍子脫了,用腰帶一捆,搭在脖子上繼續趕路,雖然滿頭滿脖子熱汗淋漓,但他還是不敢停步歇息,土司交給的擔子很重也很神聖,也是自己樂意幹的,他要爭取天擦黑前趕到崔古村,和萬瑪措商量好,共同辦了這件普度眾生的大善事。
從小走慣了山路,心中又有急事,到暮色昏暗時,他如期趕到了崔古村。村中一片恬靜寧祥。暮霧彌漫開去,籠罩了整個村子,家家戶戶院落中漂浮的是炊煙。牛在哞哞地叫著休閑地歸圈,羊兒也呼喚著小羊羔相伴回返,牧犬嬉戲地湊熱鬧,有一聲沒一聲地吠叫。他悄悄地轉進屋中,把正在生火做飯的萬瑪措嚇了一跳。看男人風塵仆仆,渾身倦怠,又神色嚴肅凝重,揣有心事。萬瑪措忙把丹正推上炕,脫了靴,把一碗青稞酒盛過去:“先解解乏氣消消渴。”
丹正推開碗,跳下炕,赤著腳走到萬瑪措的麵前,兩手拖住夫人的腮幫,把嘴巴重重貼在萬瑪措鮮紅豐滿的嘴唇上。
萬瑪措吃驚地撲閃著眼睫毛大瞪眼,詫異地審掃視男人的臉,但乖乖地依偎在丈夫的懷裏不動彈。
“告訴你一件事,我們得離開崔古倉流浪異方土地。”丹正沉重籲氣,緩緩鬆開了兩手,眼皮一動不動凝視萬瑪措。
萬瑪措也平靜、凝重地注視丹正,眼裏若如一湖碧水,一點漣漪都沒有。她抓住丹正的兩個胳膊淡淡一笑,說:“你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我不會說二話。”
丹正驚喜於色:“真的?你也不問什麼事?為什麼?”他衝動摟住萬瑪措,不住地在臉頰、脖頸、唇上親吻。
萬瑪措不激動不迷茫,任憑丹正撫摸摩愛,依然平靜如水地說道:“我認準你,信賴你,就相信你的一切決定是光明正大,符合佛祖教誨的,說吧,我該幹什麼?”
丹正原以為萬瑪措聽了他剛才那句話會鬧會哭鼻子,纏纏綿綿沒個完,想不到萬瑪措的回答卻這樣幹脆爽快。心頭的擔憂、顧慮頓時全煙消雲散。不見影子了。
萬瑪措是個孤兒,她的老家在青海隆務河穀。有個長亞昂的村莊,因不堪軍閥馬步芳的盤剝欺壓,全村抗稅抗捐造反,結果馬步芳派來一旅人馬乘夜黑包圍了全村,天亮便偷襲屠殺了村中男女老少二百六十八口人,唯一死裏脫生的就是她萬瑪措。那年萬瑪措整十五歲。那天傍晚她家裏最值錢的物件——那頭撐著半個莊稼活的大黑驢從山裏沒回圈。她便連夜在山溝裏、草原上到處尋找。大黑驢是分工她放牧管理的,責任自然在她頭上。她天亮時聽到村莊方向傳來炒豆般的槍聲,等她趕回村時,村莊已經燒成了灰燼,屍體燒的燒,扔河的扔河,慘不忍睹。阿爸阿媽也不見影子。她驚恐萬分,在外村親戚的幫助下逃到拉卜楞,給人當仆役傭人,又打草給朝香者賣錢,什麼活都幹。慢慢積累了些財產,在拉卜楞開了個小小的旅店過單身女人的生活。丹正來住店,一來二往倆人情投意合。她和丹正就是這樣結合到一塊的。她毅然決然地變賣了私產,拋下拉卜楞繁華的城市生活,跟著丹正來到山大溝深、物產單調、生活乏味的崔古村來安家。丹正曾問過她後悔不?她也是今天這樣平靜如水地淡淡說道:“我從來不後悔自己的選擇,我隻想著更好更美滿。”感動得丹正眼裏泛潮,又一次緊緊擁抱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