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 3)

首長們一怔,相視一笑,都凝視他。

“說說你的想法,我們正在議論呢。”楊政委很和氣地問道。

“山上的小路我熟悉,我願意去領路。”

楊政委遲疑:“你不能去,毛主席要我保護好你。”

“不,”嘉洛倔強地搖搖頭:“土司派我參加紅軍就是協助紅軍走出臘子口,順利北上抗日。如果達不到這個目的,我活著還不是和狼狗賊貓一樣了:我咋回頭看土司的臉,看夫人的臉,看我死去的阿爸,阿弟的臉?他們會唾沫淹死的。楊成武政委,你一定得給我這個機會,我還要報仇啊。”

楊政委啞了,哭笑。他和首長們低聲商議了一陣,對嘉洛笑說:“剛才我們也正在商量組織迂回部隊的事,你熟悉地形,熟悉路徑,這太好了,我同意你參加迂回突擊隊,你先去領武器彈藥,另帶些手榴彈,我在這兒開個士兵動員大會,找個爬崖攀岩的戰士領突擊隊爬上去。”他頓住,又昂起頭爭辯說:“毛主席保護我,是讓我帶好路打勝敵人,而不是當個酒囊飯袋。”

嘉洛興奮地轉身去領彈藥。等他回來時,突擊隊已組成,由團長王開湘率隊迂回,隊列最前麵是一位瘦小年輕的戰士。首長介紹給他說:“這是貴州參軍的苗族戰士,大夥稱他雲貴川,也是窮苦人家出身。他和你一樣自告奮勇要為大家開路,說他在家鄉上山采藥、打柴,經常爬陡峰、攀峭壁,他有辦法能扒上對麵的懸崖陡壁。好啊,你們兩個少數民族戰士,要為中國革命立大功了。”

嘉洛歡欣地抱住苗族小戰士跳了起來,倆人相視嗬嗬笑著並肩出發了。

六 十 一

桑壩骨麻山上,正是杜鵑花盛開的季節。深紅、鵝黃、乳白、桔黃等花朵一簇簇一骨嘟地開了個滿山遍野,稠密得連踩腳的地方都沒有,也掩住了其他的鮮花和茅草綠茵。向陽的山坡成了杜鵑的世界。南傑土司的軍帳就紮在靠近山峰的陽坡上。在軍帳下麵,布滿的是白色的馬鞍形、六角形的帳篷,那是警衛連和車巴溝騎兵團的民兵營帳。戰馬都未撒開,馬鞍也未卸,用長長的韁繩拴在杜鵑花,狼毒花、鞭蔴花根,馬兒隻能在二三丈半徑內轉圈子吃草啃青。

山半腰的骨麻湖既使在夜雨迷濛的今夜,也透出一抹翡翠色的顏色。平靜滑膩,象一麵精致光滑的綢緞。淅淅瀝瀝的雨珠撒在湖麵上,化為一朵朵開瓣的蓮花,光點萬朵,耀熠閃彩。而黃嘴野鴉不時咕咕叫上兩聲,快快掠過,在湖麵劃出一道銀白光波。

這幽美恬靜的夜色,這杜鵑花的世界,空氣中飄蕩的花香,草澀、泥土味,都不能引起南傑土司的遐想翩思,也沒有帶來好的心情。今夜他的心情和天上的厚雲,湖麵的霧氣,連綿的雨簾一樣,壓抑、煩躁、不安、惆悵,七上八下沒有了主意。

骨麻山上能聽得見臘子口方向傳來的槍炮聲。雖然隱隱約約,但卻清晰,同樣震撼人心,驚心動魄。隻要槍聲一起,南傑就急忙走出帳去扯長耳朵凝聽。槍聲停了,他又沮喪地返回帳中,盤膝坐在地毯上,有心無意地抓住碗喝口茶,也不管茶是熱的還是涼的。他的心口燒得慌,喉嚨裏直冒煙。從槍炮聲猛起猛落,他能判斷出紅軍的進攻受阻了,魯大昌的軍隊得手了。他煩惱、他急躁、他心情不安,這戰局的勝敗,臘子口能否攻破,牽係紅軍的命運前途,生死存亡啊!

昨天淩晨,他又收到了朱紹良的電報,說飛機偵察發現紅軍正在向臘子口方向進發,嚴令他向紅軍可能經過的村莊通告:不準資匪糧食,不準帶路當向導,不準讓開道路棧橋讓其通行。違者滿門斬殺,掃地出門。朱紹良還要他這個洮岷路保安可令就近組織堵擊,迅速向臘子口方向集結合圍,協助十四師合圍殲滅紅軍。

他不敢怠慢也不能怠慢,迅速帶領北山騎兵團來到桑壩骨麻湖畔紮營靜觀戰態發展。他期望紅軍狠狠揍魯大昌的守軍,打斷他的脊梁骨,替自己出口惡氣。但一想到臘子口的險峻,他的心又懸了起來堵在了喉嚨。那可是個老虎嘴毒蛇口,任憑你有多大能耐多少人馬,都無法施展開威力和法術,除非你從地下鑽過天上飛過,不然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險要得無法用語言描述。既使他派騎兵去幫助紅軍衝鋒,也是無濟於事,隻能添加一些屍體而已。

他愁眉緊鎖,滿臉灰霜,心頭焦躁不安。天亮前紅軍如果衝不破臘子口防線,不打垮魯大昌在朱立溝的布防,那他的騎兵就得行動。

朱紹良的電文說得再明白不過:天亮後,洮岷路藏兵必須在臘子溝中向紅軍發起進攻,不惜代價絞殺赤匪於臘子河一線。立功者有賞重獎,敷衍者嚴懲不貸。話說到這個份上,話中之話的嚴重性就不言而喻了。他南傑不僅僅處於兩難狀態,而是到了決定性的抉擇地步。他眼前頭浮現出阿媽央措送行時那憂鬱擔心的目光,金花淚漣漣難舍難分的眸子,都悲傷得有點生離死別的味道。他們在擔憂什麼?不就擔憂兄弟慘殺,昧著良心向紅軍開火嗎?向菩薩般的紅軍開火,向自己尊敬、崇拜的人舉起屠刀,那是禽獸不如的行徑,是罪過啊!可為了生存,為了平安。為了四十八旗數十萬百姓不受傷害,我南傑不能不聽從朱紹良的飭令呀。但願、但願天亮以前紅軍能獲得勝利。

隔壁方帳裏傳來誦經聲。間雜有金鋼杵清脆的叮當聲、半皮鼓咚咚的沉悶聲。這是他帶來的十二位藏傳佛教寧瑪派高僧在進行除敵滅魔法事,祈求護法神施展神威協助紅軍消滅魯大昌守軍,讓紅軍早日北上抗日。昨天出發時,他請來了在卓尼享有聲譽、法力強大的十二寧瑪派高僧隨軍前往,替他助威施法。一來此地,他們就一屁股墩地誦經施法。一邊誦經念咒,一邊用黑、紅、褐色做起糌粑施食“朵瑪”,黑的寶塔,紅的金鋼杵,貼著酥油花的寶幢,還有佛珠大小的丸子,不時扔往山坡上,扔進骨麻湖中。它象征佛法驅趕在虛空、地麵、湖水中遊戈潛藏的妖魔鬼怪,讓他們嚐過施糧以後立即滾蛋。

南傑心頭又有些責怪嘉洛:我不抓捕你不讓你落魯大昌手中遭死罪,我沒有讓你賠命價,還照顧保護才仁瑪,把她安排到吉祥右旋寺的郊區生活,可你呢?你為什麼不能給紅軍領條新路,繞過臘子口衝到魯大昌的背後去狠狠砍上一刀?你是臘子人啊,你是當地響當當獵人,你應該有辦法。雞不撒尿,各有各的道。你嘉洛是我派去的,你得替我盡心意,代我把紅軍引出臘子口,可為什麼至今沒有消息?我怎麼聽不到你的海螺聲告訴成功的喜報?

他在帳房裏坐不住,煩躁地在帳前草地上踱來踱去走個不停。草地表皮的花草被踩扁了,踩得稀爛,變成一片泥濘濕地,咕吱咕吱踩出水來。他不時停住步,向東方臘子口張望,張望得脖頸發酸,連後背也生疼生疼。

六 十 二

嘉洛走在最前頭,他身後緊跟的是苗族戰士雲貴川。雲貴川手中攥著的是一根樺木長竿,竿頭結結實實地綁上了鐵鉤子。嘉洛腰裏除了手榴彈,還用麻繩係著一隻海螺,出發前整隊檢查行裝,楊成武政委要他輕裝上陣,海螺留下來由他保管。他沒有答應,說土司托付過他,攻破天險臘子口後,吹三聲悠長海螺,告訴他喜訊。楊政委聽了沒有說什麼,用深情的目光默默凝注了片刻,便拍拍肩讓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