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六 十
臘子口的險峻,真是無法用語言和文字描述,確確實實是一座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塹。
兩邊高達百丈的峭壁陡直得象劍鋒。劍鋒又微微傾斜向溝底,仿佛要臉貼臉,鼻尖對鼻尖擁抱親吻一般。站在溝底朝上仰視,脖子酸困快要扭斷才能看見一線天。那峽中對峙的懸崖峭壁,就像一把刀狠狠劈下來似的,隻有一條縫可見。峭壁周圍全是陡立挺拔的崇山峻嶺,青凜凜的森嚴嚇人,不要說人趴上去,連隻羊走的路都不見。沒有小路曲徑可走,隻有臘子河湍急地從溝中流出,打著漩渦,激漾浪沫,奔湧而下,去南邊彙合白龍江。白鏈條似的臘子河洶湧澎湃,任人馬再強悍也休想涉淌過去。
河麵最狹小最險峻之處橫架著一座東西向的木橋。南往北來、西達東去的旅客行人,唯此通道別無去路。橋東山腳的林緣已修起工事。中間突出的石堡約有三四米寬高,上麵已經築起堅石堆砌的碉堡,魯大昌第一旅第一團的趙國華營,占領橋東山腳,四架重機槍猶如四隻斑虎,大張著口對準橋西,封鎖住了橋西麵向木橋進攻的道路。第五團王世惠營,占領有橋東麵三角形穀地,也擺好了決戰的架勢,氣勢洶洶,不可一擊。臘子口背後的朱立溝一線,魯大昌還縱深部署了近四個團的兵力,與康朵的兵力形犄角之勢,造成紅軍插翅難飛的合圍圈。
嘉洛在團指揮部裏急得隻跺腳,嘴上起了血痂,眼裏冒著火星,卻使不上勁,隻能憋住勁左右顧盼。
他隨紅四團出發後,部隊行至桑壩鄉的吾乎、黑拉、班藏之間的原始森林裏露宿下來,用崔古倉領來的糧食熬了稠稠的麥稠飯,大家吃了個飽肚子,然後進行了戰前動員。全體官兵群情激昂高漲,發誓要不惜犧牲,奪取臘子口,為紅軍北上抗日打開道路。黎明,先鋒團又悄悄出發了。攀山越嶺,逼近了臘子口。在這前麵,發現林中有一營守敵在修築工事。紅軍出其不意地發起進攻,殲滅了敵人。繞過一片荒灘和山灣,也繞過黑多村,他把部隊領到了康朵村。卻發現魯大昌的部隊就埋伏在前進方向的右側。他把情況一告訴,楊成武政委和王開湘團長部署部隊,悄悄迂回到敵人屁股後麵,來了個打尻子戰鬥。敵人猝不及防、驚慌失措。短兵相接,匪兵的火力又使不上勁,隻得狼狽逃竄。在黑多村駐防的守敵,聽到敵聲,倉促應戰,大半投降,少部分逃竄向臘子口去。紅四團一鼓作氣,追到了臘子口前。
嘉洛熟悉臘子口一帶的地形地貌。回到家鄉,他倍感親切。拔起一草,他要端詳一陣;掐起一朵花,更是放任鼻孔前狠狠嗅幾下;抓住鬆樹枝,他也要搖三搖,聽聽鬆枝的嘩嘩聲。不時還朝濕地上跺上兩腳,看是不是原先的鄉土。他心裏汪著一掬水,水中泛起輕輕的漣漪,激漾得胸前說不出的親熱、親和、親睨,眼裏也潮乎乎,濕漉漉的一片模糊。但當他看到臘子河對麵的碉堡時,他眼裏又不由怒火燃燒,濺出火花來。據俘虜招供:橋東頭頂端丈把高懸崖上修築的幾座碉堡是一個機槍排把守。四挺重機槍對著的就是橋西頭紅軍要經過的這塊寬不過三十米、長不足百十米的開闊地。嘉洛清楚,那些重機槍會把眼前的開闊地封鎖得不透一絲風,不讓一粒雨點穿過,人會打成篩子的。
嘉洛還看到,碉堡後麵那塊三角形穀地及山坡上都築有工事,隱隱約約人頭攢動,看樣子兵力不少。而臘子口後麵橫空出世的臘子山尖覆蓋著白皚皚的積雪,陡峭險峻。聽政委和團長議論,魯大昌在那兒部署有一個旅部三個團的兵力。扼守口子至後麵高山之間的峽穀。組成交叉火力網,嚴密封鎖了紅軍的去路。真是欺人太甚,該在我的家鄉臘子口張牙舞爪地阻擋紅軍,這不是我嘉洛的恥辱嗎?不是讓我卓尼四十八旗丟臉嗎?土司要我把紅軍領出臘子口,平安北上抗日,可我卻還在這兒窩著幹瞪眼,如何對得起土司?他下意識地摩挲手腕上纏著的檀香木佛珠,仿佛看見土司那雙親切睿智的眸子在期待著他,那水潭般的瞳仁裏流動著希望、鼓勵和焦慮。還有,還有毛主席那雙智慧寬厚好看的大眼睛也仿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充滿了信仰和期望。
他心頭燥得火苗亂竄,他想上前去請戰參加突擊隊衝鋒,但走到團首長身旁他又張不開口。楊政委已經三次拒絕了他的請求,回話都是一樣的:“毛主席讓我保護好你,你的任務是帶路。聽話,紅軍戰士要服從命令聽從指揮”。這陣,政委急得眼裏起血絲。眉頭擰成了蒜疙瘩,自己再去火上添油,這不是給政委添麻煩嗎,他強忍住心頭的憋氣,到一側凝神屏息觀察戰事。
從晚九時起,突擊隊連續幾次向橋頭發起進攻,先用機槍不斷地的輪番掃射,步兵在密集的火力掩護下猛烈衝鋒。魯大昌的守軍先不開槍,等紅軍攻到橋頭時,機槍、手榴彈如暴風雨般猛烈潑灑下來,封鎖得橋頭成了密密的火網,連隻蒼蠅都鑽不過去。
紅軍反複衝鋒,火力激烈得魯軍背後的石崖火星亂濺,但就是接近不了橋頭。敵人扔過來的手榴彈,一個個在開闊地上亂滾,炸開的彈殼在橋頭卅米內的開闊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鐵片碎屑,有的地方沒有爆炸的手榴彈也堆了一層。
看著戰友們傷亡慘重,魯大昌守軍猖狂囂張,自己又無能為力,無可奈何,嘉洛眼裏流出血,肺上冒著煙,急得轉頭羊般隻跺腳攥拳,呼嚕呼嚕喘粗氣,而他看到團首長也又氣又急冒著火氣不知如何是好。電話裏不時傳來毛澤東的詢問聲,並指示要四團動動腦筋,他還派人到前沿陣地了解情況,要告訴突擊隊現在什麼位置,有什麼困難,要增援部隊不?快半夜時分,軍團首長林彪、聶榮臻、陳光都上來了。他們來時,嘉洛正出神地望著臘子口上方在琢磨動腦筋。
魯大昌的部隊全部部署在橋頭堡和山腳下的工事中。他觀察這麼久,沒有發現山崖頂上有火力和人頭攢動的,這說明敵人的背後沒有兵力防守,是空虛的。隻是敵人橋頭堡背麵全是刀切斧劈般的懸崖峭壁,齊刷刷的有二三十丈高,石縫裏隻有長著稀稀落落幾株歪歪扭扭、奇形怪狀的鬆樹,石壁又直又陡的連猴子都爬不上去,看著讓人眼花頭暈,腰酸脖子疼。可隻要是能爬上去,從屁股後麵居高臨下猛砸猛打,再由正麵配合進攻,拿橋頭堡肯定沒問題。隻是這懸崖如何爬上去?自己走山路沒問題,這橋頭堡上麵的荊棘叢林中也走過好幾回,套過獐子射過黃羊麅鹿,閉著眼睛也能到了橋頭堡懸崖上頭,這峭壁自己沒有辦法。
他閉上眼苦苦冥思,耳畔不時響起土司的聲音,好像在責怪他:“你不是臘子口的人嗎?你能容忍魯大昌軍隊在你的家鄉阻擋紅軍,殘殺鄉親們嗎?你不是獵人嗎?你難道為紅軍找不出一條製敵勝利的道路來?我信賴你,我不顧魯大昌的威脅迫害放你去投奔紅軍,不就是了卻我的心願,協助我幫紅軍北上抗日的嗎?你不能辜負了我的期望啊!我南傑開倉濟糧五十萬斤,不就是讓紅軍吃飽肚子有力氣與魯大昌拚死廝殺,取得衝破臘子口天險,走出洮岷地區的嗎?嘉洛啊,你可得給我南傑掙口氣呀。仿佛重錘敲打心扉,又象鼓點咚咚震撼耳膜,他胸口無法平靜,隻有腦海翻騰。嘉洛痛苦地睜開眼,顧不了許多,他衝到楊政委麵前嘶聲說道:“政委我們不能硬拚,應該爬到他們身後的懸崖上收拾這幫賊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