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與文學三十年(2 / 3)

1988年3月,我和其時還沒有合並到《莽原》的《奔流》月刊的二位編輯,又匆匆南下,到廣州、武漢組稿。其時,我們雜誌的主編,也已和全國不少的純文學期刊主編一樣,開始意識到商業大潮將要對文學帶來的衝擊了。因之,我此行的任務,不僅要組稿,還多了另一項工作,就是要一路地留意、觀察和搜集一下當時全國眾多的期刊及報紙,在商業大潮下將會有什麼動作和新舉措。那時還不像後來,文學被困境逼壓著,必須要有應對的措施。其時,還在積極地趕潮的。那時候,一下如雨後春筍般,湧出各種通俗文學刊物和小報,勢頭之迅猛,大大超出我們的想象。在廣州街頭,頻見的地攤兒上,各類小報、期刊,標新立異,字體和畫麵醒目怪異,凶殺、探案、情婦、美女充塞了版麵。我顯然是不能做到各類都給買下,隻能是選擇性地搜集了一些。之後,在我們《莽原》也開設了“域外選萃”欄目,刊發國外長篇小說,主要是暢銷的。

其時,文學陣地很快就開始失守了。但各期刊也已開始有了市場的意識。那時,已扛不住市場經濟的衝擊,停刊的文學期刊物有《昆侖》《漓江》《小說》。而改變了辦刊宗旨,為適應市場的期刊有《天津文學》易名為《青春閱讀》,更偏向了年輕讀者;《湖南文學》易名為《母語》,是在向文化傾斜;《新港》成《文娛世界》;《百花洲》成女性文學專刊;《文學世界》則成了中學生雜誌,等等。

1998年,我參加了《作品》在珠海召開的“全國省級文學期刊生存與發展研討會”,並也應會議要求,做了“文學期刊如何走出困境”的發言。其實,因在九十年代中後期,隨著市場經濟深入推進,國家財政已開始減少對純文學刊物的撥款,甚至出現“斷奶”現象,而同時,大文化的市場也已開始形成,文學期刊的困境,已是日漸顯現了。在 1996年,已由《廣西文學》率先發起舉辦了全國省級文學期刊生存與發展研討會。次年,同樣主題的會在杭州召開。而之前,已約定好的第三次、第四次會則沒開下去。原因是此類的會,並不能解決實際問題,而隻成了抱怨會訴苦會。隻是到了1998年,廣州《作品》又接續開了一個這樣的會。之後,類似的會,局部的有,全國性的也就沒有了。

那時,《莽原》也如全國文學期刊,開始琢磨各種點子,尤其希望打出一個什麼旗幟,像《鍾山》的“新寫實”一類,占領文壇和讀者市場。身為作家的張宇,其時為《莽原》主編,因他在《上海文學》看到,史鐵生所寫的那篇著名的文章《我與地壇》,原是以散文稿給《上海文學》的,而《上海文學》卻把這篇稿放在小說的欄目刊發了,而且效果還不錯。那一年,我們《莽原》便設置了一個欄目,也就是跨文體寫作欄目——“內部的遠方”,就是要有意打破體裁對作品的約束。在其時,聽說評論家何向陽有一部十幾萬字的理論著述是以小說形式完成的,大家就特別興奮,我前去約稿。雖是得知此傳說有訛,可在約稿時,也隨之提出相應的要求了,就是希望作者真能將一些小說的因素諸如帶有情節性的敘事,也揉進理性的文章裏。而何向陽那一係列張揚理想主義、厘清人文精神被曆史遮蔽的文章,以當年的荊軻刺秦王故事、以悉達多的在路途、以孔子的遊曆等,作為文章原初的具有實證精神的基本框架,而與在事隔千百年後,“我”——作者本人,對當年典籍的實地考證,及與在考證時今時此刻的“親在親曆”,及謁拜時的心理等等這樣的現實的情景相交融,構成了一篇篇生動而有魅力的文字。何向陽也是由在此欄目所刊發的文章,一下引起了全國文壇的關注。

1998年,我參與主持的“《莽原》周末沙龍”欄目,有一期的話題,也是“關於跨文體寫作”的。其時的主編張宇,將那一期“關於跨文體寫作”的觀點,發表在《人民日報》上了。文章談到:“二十一世紀,將是一個跨文體寫作的新時代嗎?”“當文體被分門別類到細得不能再細的時候,就走到了文體創造的末日。”“如果回想近當代的敘事的發展過程,我們發現了這樣一個事實,像植物雜交和動物雜交一樣,文體也出現了雜交現象。”“跨文體寫作就像在自己的身上也插上別人的翅膀一樣,再也不是為了形式和形象,而是為了表現的實用,為了更自由的飛翔。”——這便是《莽原》最早明晰地將“跨文體寫作”的提法,表現在媒體上。而在1999年新年開始,“跨文體寫作”的相關欄目,也在其他期刊上同時亮出,比如,像《大家》的“凸凹文本”,像《花城》的“實驗文本”等等。

其實,期刊間,也並未有事先的預約,而是因各期刊都正麵臨類似的困境,以及都正在走著相同或相近的路,而有著同樣一種自然生成的過程吧。

很快,由期刊挑起的這種“跨文體寫作”熱潮,就遭到被冷落的境遇了。“跨文體寫作”的風潮,雖是各期刊想以此刺激已開始麻木和委頓的文學神經,但也隻若給文壇的一支興奮劑,難蹈文學的大潮了。

多媒體致命一擊,尋找文學出路

2012年,還是那次在長沙的“新媒體時代文學期刊的生存與發展”的論壇活動,作為主辦方的長沙市作協主席何立偉,不隻邀約了期刊主編,還約請了作家參加,就是期望對文學要麵臨的問題,從多個層麵來探討。

其實,可以說,真正對文學產生致命一擊的,還是商業與多媒體的合謀。我們知道,上世紀60年代就預見了數字化生存而被譽為時代先知的麥克盧汗曾談到:任何媒介對個人和社會的影響,都是由新的尺度產生的;任何一種新技術,都要在我們的生活中引進一種新尺度。亦即:我們塑造了工具,工具又塑造了我們。也就是說,電子技術帶來的媒介——傳統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不隻大大削弱了紙質文學期刊和文學的功能,最終還因為,電子時代所滋生和培育的新的價值觀念和消費觀念,影響和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了。

在那次的會上,作家熊召政便談到,我們也不用那麼悲觀,人類自身有糾偏的能力。說到甲骨文在作為傳播工具時,有運輸甲骨文、收購甲骨文的;當竹簡、絲絹出來後,幹甲骨文行業的,就全都失業了;在東漢末年,造紙業出現時,絲絹退出傳媒。從甲骨文到網絡,已是經曆了五次更替,而每一次都無法挽回。說到紙媒還不是關鍵問題,關鍵是娛樂時代的到來,也就是說在現在,幾乎所有的小孩兒都想當歌星。也正像前麵提到的麥克盧汗所說到的,技術工具的變革,顛覆了人們傳統的生活方式。

其實,文學自身的發展,也一直在適應著時代的變革。正像由唐詩宋詞,到元戲曲,又到明清小說,又到網絡文學……

然而,我們辦紙質文學期刊的,在還沒有充足的資金可自行其是時,還必須要麵對多媒體的衝擊,及讀者市場的壓力。而即使有更多的資金做支撐了,對文學正麵臨的一些根本性問題,也還是難以解決。

這麼些年來,也一直在思考,文學是否真能通過自身的改變,可以適應現時代,真能找到一種文體,可與其他的媒體抗衡?事實上,在電影時代到來的時候,法國作家就提出了,在電影時代小說該怎麼寫的問題。也正是基於此,產生了法國新小說。就是想要讓小說向詩歌的方向發展,以更注重表達人物的內心感受,區分開電影的功能。其實,前麵提到的“跨文體寫作”,在某個層麵上,也是期望小說能以開放的結構,以敘事的隨機性,融入更多豐富的信息,獲得與讀者的親和力,使閱讀變得更輕鬆。

說到底,文學的基本的功能,比如:表達的需要,想象力的再現,對現實的反映等等,都還不會有根本性的改變,主要還是介質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