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不置可否。
馮霽雯轉身看向他,隻見光線朦朧中,他一雙眼睛卻是燁燁生輝,不知在想些什麼。
馮霽雯已經猜到了幾成。
他心裏始終裝著富國強民的抱負,認為眼下國情國策皆不足以延續國之昌盛,多番向皇上進言扶持商戶,打開與國外通商之路。
可皇上始終不允,認為廣東已經打開了與外商互通的關口,若再陸續開放其餘海岸,沒有必要不,他日若洋人大舉入侵,定會以此作為突破。
有幾位與和珅不對付的老臣,甚至借此質疑和珅收受了洋人的好處,才多番執意進言。
和珅心思靈活,未免惹禍上身,自然按下了此事不提。
但他這個想法,始終沒有真正地放下。
“那些洋商個個懂得漢語,而我們卻聽不懂他們暗下在什麼……”他望著床帳,若有所思地道:“他們在學我們,我們卻不屑學他們。長此以往,若從兵法上論起來,他們倒占了個知己知彼。”
馮霽雯聽出他語氣中隱含的擔憂。
“皇上到底是老了,有生之年,要想推行新政,隻怕難如登。”她聲道:“……但做得晚了,也就做不成了。”咳,她這麼,可沒有盼著誰早死的意思啊!
隻是曆史上的嘉慶也並非無能之輩。
而因乾隆末年留下的爛攤子太多,國庫虛空,貪腐根深蒂固,以致無力回。
衰敗並非一時,看似是開始,然而大樹倒塌之前,根部早已被腐蝕了。
但眼下的時局似乎比曆史同期好上許多。
至少陰差陽錯之下,禍國殃民的白蓮教已經被提前拔除了。
還有一條,乾隆晚期最大的一個貪官頭子已被拔除了不是?
想到這,馮霽雯隱約有些自豪。
抱歉,膨脹了啊。
“我前日同十五阿哥談到洋人文化,他倒很有興趣。”和珅最後了一句。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皆有些隱隱的度量。
……
自那晚起,馮霽雯閑時便教浩初學習洋文。
她並不強迫,看似散漫,可孩子的學習能力是驚人的。
如此數年下來,他已能與洋人做簡單的交流。
十格格如同發現了驚秘密一般,去了嘉親王府,找到外書房裏,迫不及待地將此事給永琰聽。
永琰去年被封了親王,從阿哥所搬了出來。
他與十格格雖非同母,可卻十分投緣,對這個最的妹妹,他尤其包容寵溺。
“你豐紳殷德懂得洋文?”他隻當是孩子胡,搖頭笑笑,繼續翻書。
十格格去晃他的手臂。
“我得是真的!今日我求著皇阿瑪讓和大人帶我出宮,和大人帶我跟豐紳殷德去見了英格列使臣……我親耳聽到的!那洋人也十分吃驚呢!”她雖為女兒身,卻十分淘神,又愛扮作男孩子出宮,皇上一心縱著她,甚少會加以阻止。
所以永琰聽到她跟著和珅見了英格列使臣,並不意外。
可豐紳殷德會洋文,便讓他不得不覺得驚奇了。
現在京中八旗子弟裏別洋文了,連祖上傳下來的滿文都幾乎不會了,風氣尤為腐敗。
“和珅從哪兒給他找的洋人師傅?”他連忙問。
“不是洋人師傅,是和夫人親自教的!”十格格抿了抿嘴,道:“我也想學,十五哥能不能幫幫我……讓和夫人也做我的師傅呀?”
永琰瞠目片刻。
他從來不知道馮霽雯懂洋文。
“我答應你!”他一口應承下來,又悄聲道:“你盡早學會了,記得偷偷地教我……”
皇阿瑪一定不喜歡他學,但是他真的也很想學。
十格格欣然點頭,又與他拉勾做了約定。
此事定了,她便坐在永琰身側的椅子裏吃點心喝茶。
見她一身男兒裝扮,永琰剛想取笑她兩句,卻見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得,抬起了頭來。
將口中的點心咽下,她問道:“十五哥,你知道‘丈人’是什麼意思嗎?”
永琰聞言先沒回答,而是問:“你從哪裏聽來的?”
“皇阿瑪的。”她邊又拿起一塊蓮蓉酥,邊道:“今日我想出宮,去求皇阿瑪,皇阿瑪便‘找你丈人去’——我問誰是‘丈人’,他又‘找和珅’。”
永琰吃了一驚。
十格兒今年剛過七歲,自然不懂民間的‘丈人’就是公爹的意思。
永琰按捺著內心的驚奇,許久才忍不住笑了一聲。
這是好事。
和珅這些年來,明裏暗裏都在幫襯著他,皇阿瑪並非一無所知……這種情形下,皇阿瑪仍想讓豐紳殷德尚十格兒,間接也是對他的一種肯定,和助力。
永琰心情大好,當日午後便帶著十格格去了和第,找馮霽雯‘拜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