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否翻譯成四書中已有的上帝和,這還隻是個文化和普及是否方便的問題。可禁止官員和舉人祭孔、禁止祭祀祖先、禁止立牌位種種這些行為,怕是一旦實行在中國就根本無法立足了,被趕走也隻是個時間問題。
多明我會是靠異端審判所起家的,與耶穌會之間有衝突,利瑪竇清楚真要是被多明我會的那群人參與到中國的傳教事業中,那群狂熱的以審判異端而聞名的家夥會做出什麼事。
至於耶穌會內部的分歧,利瑪竇也清楚這些事不簡單,而是關於教義的大事。很多人對他翻譯成上帝之類的詞彙極為不滿,隻是他為耶穌會在中國活動打開了大門,眾人對他很是尊重,活著的時候沒人敢於直接反駁,他也能壓製兩派之間的矛盾,團結眾人。
可他也清楚,一旦自己魂歸上帝,這兩派的人會立刻因為這個分歧而陷入爭吵和矛盾。自己要做的很多事都還沒完成,可現在已經時日無多。
第二一早,利瑪竇便開始準備回信,同時開始了準備身後之事。
自己死之後,中國教區的傳教方式到底該怎麼辦?陡斯到底翻譯成什麼?是否允許祭祖允許祭孔?下一任中國傳教徒的監督是誰?接班人能否貫徹自己的理念?能否保證在華傳教士內部的團結?今後的傳教是走上層路線還是下層路線?靠著文化和科技吸引官員能否勝過那群忽然出現的有無神論和泛神論傾向的異端?能否鬥得過那群顯然是有備而來的異教徒?能否在哲學辯論上勝過那群認為神在創世之後就沒有意義的泛自然神或者幹脆就是無神論的使團?
種種這些後事,讓利瑪竇以極為堅韌的精神支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已是油盡燈枯。
幾後,曾經和他辯論過關於道與上問題的那群人又一次來了,這一次來的目的是來看望他,送來了一些禮物,同時來請教一些問題。
利瑪竇不想關上這扇門,希望能夠感化這些人,讓這些人的靈魂皈依。
然而這群人來請教的不是關於神的問題,而是一些關於數學、幾何等書籍的翻譯。他們帶來的幾何書不是幾何原本,而是另一套自成體係由淺入深的算數與幾何以及一些關於水利、建築、工程、會計等方麵的書籍。
據是因為聽利瑪竇口述過幾何原本的前幾卷,而京城中懂幾何學的除了這群人也就是利瑪竇了,所以想要利瑪竇幫著指點一下裏麵的一些內容或是做些詞彙上的修改。至於一些曆法方麵的問題,更是直接詢問利瑪竇了一番他們預測過幾有月食,不知道利瑪竇先生對這個預測有什麼看法?
是來請教,不如是來炫耀。是來看望,不如是生怕利瑪竇不能氣急攻心憂慮而死。
利瑪竇翻看了幾本書,心中明白靠科技文化爭取上層官僚的路徹底被這群人堵死了,又想到之前收到的那封關於禮儀問題和翻譯問題的信,頓覺兩眼一黑,心中劇痛,捂著心髒做出極為痛苦的表情。
卻不想這群人拿出一枚藥丸,利瑪竇吃下去後心痛和慌亂竟然好了許多,隻是心靈的不安更加嚴重。
身體逐漸恢複過來後,利瑪竇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們國家派來的正使,對於這些知識掌握多少?”
他此時迫切盼望得到一個否定的回答,如果對麵的正使是一個職業的官僚或是不懂這些東西的貴族,那麼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我們的正使?起來,我要稱他為先生的。他是極端反宗教的。”
簡短的一句話,了結了利瑪竇心中最後一點盼望。
……
數日後,陳健率領的使節團正式入京。論新奇,有攜帶的大量山海經中異獸的皮毛;論親近,有琉球之戰擁護亞洲朝貢體係的事實;論曆法,有一名專職的文學家;論警惕,有完全心思傳播一神教的商人;論技術,有隨船帶來的優秀工匠;論數學,有這個曆史線上微積分和平麵直角坐標係的最早一批的學習者……連同這一切一同帶入北京的,還有許多的書籍。
數日後,憂慮不安心神不寧重病纏身的利瑪竇與世長辭,這個原本應該再活些日子的東西方文化的交流使者和可以稱之為利子的人物,被陳健送了一程。
最後的回信沒有寫完,下一任中國傳教區的監督沒有指派和推薦,關於禮儀問題的正值他一死再也壓製不住。一場關於祭祖、上帝、主、教義、繼續堅持上層路線學術傳教是否還有意義、是否派人去羅馬請求教宗因地製宜等等問題的爭執,在他的葬禮之後展開。
而他帶來的與影響的關於直角、鈍角、銳角、線段、直線、幾何等等譯名的傳播,並沒有因他的與世長辭而中斷,繼續影響著這裏的現在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