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地看著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說要立我為後！
自從武惠妃死後，皇後之位空設了二十多年。沒想到他竟會想我當皇後，是為了表明他對我的真心麼？可是，我們楊家無權無勢，我做了皇後定會成為眾矢之的，這無疑是自尋死路。
“玉環何德何能母儀天下，請皇上收回成命吧。”我的手指指著他的胸口，“玉環可不想管後宮之事，也不想受萬人敬仰，玉環隻要皇上的心中沒有他人，就夠了。”
他聽出了我話中隱含的幽怨和對梅妃的醋意，眼中流露出一絲歉疚，將我圈入懷中，“玉環，日後朕心中隻有你一人。”
我心中輕笑，隻有我一人？
我不信了，我再也不奢求的他施舍。
我要占據他的心，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十一）
風動獵獵獵錦羅，輕舞夜夜夜笙歌。
華清宮內絲竹弦樂飄飄，皇宮內蕩漾著他親自譜寫的霓裳羽衣曲。
從我開始纏著他，不讓他去找梅妃後，他很少離開華清宮了。我喜歡從他深邃的眸子裏看著自己的樣子，也隻有在那個時候，我不安的心才有片刻的安寧。
宮內的花開了謝謝了開，留下了一幕幕過眼的繁華。花兒可以再來年美麗的重生，而人呢？
隻能漸漸老去，化為一抔塵土。
輕風夾著花草的芬芳吹來，像一隻柔柔的手在撫摸的的臉，我不禁深吸了口氣。
剔透的清酒從壺口流出來，化成晶瑩的水柱落入杯中。
習慣了烈酒味道的我已經不再覺得難受，反而戀上這種烈火般火辣的感覺。
陳玄禮一早就來找皇上，說有要事相商。現在都晌午了，他也該走了吧？
我坐轎去長生殿，見高力士正一臉難色地站在殿門外，麵色嚴峻到像是遇到了什麼重大事件一樣。
“娘娘。”他看見了，欠身請安。
“皇上在裏麵嗎？”我瞟了一眼緊閉的朱門。
“在，不過剛才陳將軍責罵皇上，說皇上昏庸無道，不理朝政，還沉迷……”他的目光從我臉上掠過，“沉迷女色。皇上大發雷霆，這會兒恐怕還在氣頭上呢。”
我心一驚，有點站不穩了。陳玄禮是在指我麼？我不過就是想要和他在一起，有什麼錯？那些大臣三番兩次覲見是何用意？我就如此為他們所不容？
寂寥的風將青石路上的塵土吹起，摔碎在台階上，簷底的燈籠被吹得搖搖晃晃，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別告訴皇上本宮來過。”我幽幽地說。
“是。”
我邁著沉重的步子離開，靈魂卻一點一點的遺失在身後的腳印上，身子越來越輕，一頭栽進了黑色的混沌之中。
（十二）
九宮神韻不複存，霓裳羽衣驚破魂，君主百官皆離去，獨留空殿與孤城。
天寶之亂爆發，安祿山兵臨城下，他帶著我逃離長安。
一路上，我看到了很多逃竄避禍的百姓。他們一個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臉上都含著國家破碎的悲痛神情。
我不由得揪心，戰爭中最受煎熬的就是貧民百姓了。
更讓我揪心的是那些百姓口中相談的話。
他們說這次的叛亂都是因為堂哥和安祿山不和，皇上又昏庸無能，沉迷美色，對於他們倆人的矛盾不聞不問。安祿山心生不滿，抓住邊防的空隙與胡人勾結，起兵叛亂。現在大唐天下岌岌可危，都是因為我。若不是我受寵，楊家的人不會如此張揚跋扈，這次的悲劇就不會釀成。
沒想到我會落得個讓天下百姓唾棄的下場。
命運對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我不過是想和他在一起而已，至於如此阻擾嗎？
灰蒙蒙的天空像垂死之人的臉，肅穆的山間盡是枯爛的樹葉，我又一次感受到冬日的蕭條與肅殺。
“娘娘。”
我聽見高力士那帶著急促喘息的喊聲，隨之望過去。
他正向我走來，坡上的碎石子險些讓他滑到。
“怎麼了？”見他這副焦急的模樣，我心跳不覺加快了一點，難道是叛黨追來了？
“娘娘，你快逃吧。”他走到我跟前，警覺地往四周看了看，“陳將軍和太子正在勸皇上將你賜死，否則禦林軍停止前行。楊宰相……楊宰相已經被亂刀砍死了。”
一道驚雷從我的腦子裏劈過，我隻覺耳朵裏的轟鳴聲鋪天蓋地的襲來。
堂哥死了！
我後退了兩步才站穩了身子，接下來就是我了吧。
“奴才知道皇上心裏有娘娘您，狠不下這個心，可是禦林軍要是再不前行，叛黨追來我們隻能被圍困在此了。娘娘您也不想皇上為難吧，所以您快逃走吧。您走了，陳將軍就會繼續為皇上效力了……”
他後麵還說了什麼我已經聽不清楚了，我繞過他往坡下走去，幽幽地說：“本宮是不會逃的。”
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在路旁休息的士兵們一個個都用仇恨的目光看著我，好像隨時會衝過來將我就地處決。
都是因為我，害的大家到了這種境地，大唐覆滅危在旦夕，讓皇上愧對李家的先祖。
回帳篷時，我遇見了他。他緊鎖著眉頭，臉上的怒意還未消散。想必是為了我對陳將軍他們又一次的大發雷霆了吧。我好想撫平他緊皺的眉，手卻像是有千斤重，遲遲抬不起來。
他對我揚起一抹苦笑，眸子裏卻黯淡無光。
我張嘴想要說話時，他已經遠去了，留給我一個蕭索的背影，無盡落寞。
他曾經是傲立於天下的明君，卻因為我變成了百姓口中的昏君，因為我被迫遷離長安，讓大唐受到亂黨威脅。
我真的，該死。
我楊玉環，是天下的罪人。
（十二）
笑靨傾國，花顏失色。馬嵬坡下，清魂癡念。
我拿了一條白綾偷偷行至坡上的一棵老樹下，從雜亂的枝椏縫隙中看著灰白的天空。如果我死了，他會重新奪回屬於他的江山。大唐的天下會繼續太平下去，這片天空也會從陰霾中重返蔚藍吧。
可惜，我再也看不到大唐的盛世了。
這個時候的他是在帳內煩惱著吧，到底是將我賜死還是放棄他的天下？
無論是怎樣的結果都讓他為難。
“隆基，玉環怎會讓你為難？玉環怎會讓你王國？”
我將白綾拋上樹幹。
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忘了他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夫君。他是天下的君主，也是後宮所有妃嬪的夫君，我不該妄圖占有他。
寒風掠過我的臉，像利劍一般冷得刺骨。我伸手去擋，才發覺自己已經滿臉淚水。
這是今生最後一次流淚了吧。
願來世我們再見時，你不是皇帝，我不是壽王妃。
或者，來世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