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撫上他的手背，眼淚住不住地往下掉，原來他還是愛我的。
“皇上，該上早朝了。”
太監黏膩的腔調不合時宜地從門外傳過來。
我擔憂地看了他一眼，他一夜未眠，這會兒又要上早朝，怕是會累著。
“滾。”他眉尾一挑，不清不淡地吐出這個字，聲音不大，卻不容抗爭。
他用食指挑起我下巴，輕輕吻上我微涼的唇，炙熱的呼吸撞碎在我的臉上。
（九）
青鬆披錦裘，素雪落銀枝。銅盆三五鼎，寒炭嫌冬遲。
我遇見了梅妃，在深冬皚皚白雪鋪滿整片梅林，寒風將我的衣角吹得獵獵作響的時候。
她是除了李瑁外第一個讓我不想見的人。
她穿著一身淡粉色錦袍，袍尾垂至腳踝處還繡了幾多清雅的梅花，披風領子上的白狐裘簇擁著她的粉頸。情絲綰作長樂髻，斜插金簪一枚，珠花點綴少許。黛眉細細延展，眉尾處微微上翹，多了幾分別具一格的風味。朱唇輕點，麵色紅潤，看不出是施了粉黛還是沒有。
我心中啞然輕歎，這種清麗貌美，婉轉傲然的女子，確實少見。皇上會被她所迷惑，換做了我，也甘願傾倒在她的羅裙之下。
我看見她時，本想繞路而走，畢竟心裏不是很喜歡她。但她已經看見了我，向我走來，我若再繞路，不僅僅失了禮節，還會讓別人以為我楊玉環怕了她。
我微微一笑，看著她走來。
“姐姐。”她緩緩行至我身前，欠了欠身。動作似一枝紅梅在風雪中淡然輕舞。
“妹妹。”我伸出手將她扶起來，嘴邊蕩漾起的笑意。這笑是真是假我自己都不清楚。
碰著她時，她的手微微瑟縮了一下，像是怕被我接觸到，亦或者說怕我圖謀不軌。她睜著明媚的杏眼凝視著我，眼中的光似淩厲似柔和，仿佛要將我看穿似的。
我對她沒什麼想法，問心無愧地揚眉與她對視。後宮中那些妃嬪的害人把戲我一點也不想參與，終日活在陰謀詭計中也不怕哪天午夜夢回，被自己害死的人化成厲鬼索命。
“你們都在啊。”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雪地中顯得異常洪亮。我和梅妃都回神前申請安。
他的目光在梅妃的臉上停留了一下，落在了我的身上。僅是那一眼，我看出了他眼中殘餘的溫情。我心中吃味得緊，但臉上人就噙著淡淡的笑意，不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蠢到什麼都一古腦的發泄出來。
“梅妃，這外頭風大，你穿得又單薄，先回去吧，免得著涼。”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竟是在看我，柔柔的目光觸到我的臉上，讓我心頭一暖。他說這話莫非是在把梅妃支走？
我不禁喜上眉梢。
梅妃走後，他一手將我攬入懷中，身上的龍涎茶清香在我鼻尖繚繞，我愜意地深吸了口氣。
“你穿這麼少是想受風寒，故意讓朕心疼？嗯？”
他的話語中雖有責備之意，但更多的是寵溺和關懷。
“我就是要讓別人都知道，皇上你啊，窮到連貴妃的冬衣都添置不齊。”我賭氣似的用手指指著他肩頭繡著的金龍。
“胡說。”他抓住我的手，垂簾看著我，黑眸誒白雪映得透亮，“朕昨日還送了你好幾件錦袍綿袴。”
我會心一笑，將手抽出，在雪地裏輕盈地轉了一圈。那些厚重的錦袍實在不和我意，讓我連手臂都難以抬起，跳起舞來笨拙無比，我怎會將它們穿在身上。
“看朕不抓住你。”他眼中噙著笑意快步向我走來。
“皇上，你一定抓不到我。”我從他的手臂下鑽過，跑到了另一邊。
我們在一片素白中追逐，鬆軟的雪被印上了一個個腳印，那是我們共同的足跡，就讓這場雪來見證我們雋永的愛情吧。
我不求在曆史中留名，隻想在他的心中永存。
（十）
溫泉水暖暖白霧，凝脂滑落落紅塵。明眸婉轉無他意，隻求君心留一人。
華清池裏的水柔柔地在我身上滑過，像極了他看我的眼神。嫋嫋升起的白霧籠罩在我的臉上，我滿眼迷茫地看著水上漂著的幾片梅花，隨手捏住一片，碾碎。
他已經幾天都沒有來華清宮了，奴才打聽到梅妃今日感染風寒，他去了上陽宮。見了舊情人竟把我拋了腦後，真是多情又薄情。
他若是就這樣把我忘了，那華清宮與冷宮有何兩樣？
我從水中走出來，身上的水彙成晶瑩的水珠落下，摔碎在光潔的地板上。周邊寒氣襲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婢女立即給我更衣，過了好一會兒，暖意才回到了自己身上。她熟練地給我束好腰帶，係上金玉香囊和成串的瓔珞。
我坐在銅鏡前看著麵色蒼白的自己，不由得哀歎，待他想起我，會在何時？如若不然，我去找他？正考慮著接下來去還是不去的時候，我餘光無意中看見婢女正拿著鎏金透雕卷花蛾紋銀梳幫我梳理這三千愁絲。
我不禁想，若當年我沒有做道士，而是和武後一樣做了尼姑，清心寡欲，一去不回了，他會怎樣？是否會後悔當初讓我出家？想到此，我又暗自神傷，我若真一去不回了，他還有梅妃，還有他的三千佳麗。
“娘娘。”婢女像見了什麼駭人的事一般，驚呼了一聲。
她將一縷發絲移到我麵前。我在這細密的黑色中看到了一絲刺眼的銀白。目光抓住那一絲銀白後，再也離不開，滿眼隻剩下荒涼蒼老的白色。
我握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我年方三十竟會生出銀絲？
我失神地看著鏡中這張嬌媚的臉，不禁閃燃落淚。
若這張皮囊老去，他還會愛我麼？
我是不是也會落得個在深宮中守望多年，隻為見他一麵的下場？
我的命不該如此！
待我發髻綰好時，他竟來了華清宮，將我離宮是贈給婢女的紫磨金步搖插在我發髻之上。我偷偷看了婢女一眼，她終究是不敢收下我這份厚禮，給還了回去。
“別再將它隨便贈與他人了。”他溫潤的唇在我額頭上輕點。
“玉環知道了。”
我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心中泛起苦澀，當我白發蒼蒼時，他是否還願意親手幫我將這步搖插上？
我怎麼能容許色衰愛弛的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
“妹妹，整個後宮之中，你是皇上最愛的女人，隻是你沒有用心思去抓住皇上的心。”
前幾日堂哥楊釗來探望我時說的話在我的耳邊縈繞。
用心思去抓住皇上的心？
“皇上，”我將他的手按在我的胸口，嬌嗔道：“你看，你這幾日都不來，玉環心慌得很，都快害了心病了。”
他像是聽了什麼大喜之事一般，唇角揚起，露出了白玉般的牙齒。他的笑容將這四周流竄的寒氣都化作了暖風，柔柔地吹在我的心頭。
“有一件事，朕想了很久了，朕要立你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