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季攸寧再次下跪謝恩,天子的話從上方輕輕飄蕩下來:“徐攸寧,可有表字?”
季攸寧驚愕抬頭,怔鬆的眸子撞入一雙星寒密布的眸子,雖有流冕遮擋,她還是能察覺到,忙回道:“無字。”
“因何無字?”這回問話的是天子身邊的太監,“周奉賢尚且有字,你因何沒有。”
季攸寧淡淡吐口氣,道:“家父早喪,未及賜字,臣下未入學堂禮學,因此無字。”
未幾太監捧著張紙下來,天子道:“既是朕的門生,攸攸寧者,君子也。朕乃君主,你又是君子,賜你‘饗君’如何?”
季攸寧哪能說不字,含笑受了,天子親自賜字,旁人還沒有這個福氣呢。徐饗君,不拗口,暫且受了罷,往後再改。
謝過君主,按照院事大人的意思,徐驕提議去酒樓訂幾桌飯菜,好多謝司馬公子的提攜。說話的當口,正見首輔司馬哲由三兒子司馬厲攙扶著,遠遠往交泰殿去。
司馬哲子息多,無奈入朝為官的僅有三兒子一個,無奈這個最想做官的人腦子在幾個兄弟中最笨,聰明伶俐的心思都不在為官上。司馬大公子在外經商,每逢年節才得回來一次。二公子更絕,遠走天涯求學,三五年連個身影都撈不到,好在幺兒不僅聰明學問好,最重要的是在京中,尚在首輔的掌控之下。
雖是頑劣的性子,司馬哲也睜隻眼閉隻眼隻當沒看見,任由他去,等到了年歲定會逼著他入國子監,而後點翰林為官。
瞬息間,季攸寧已經窺見司馬方晏後半生將在官場岌岌經營的情態,到最後還似司馬哲這般走路顫巍巍需要兒子攙扶,仍一心向著那端坐高位的主。想想也挺可憐的,但季博昭何嚐不可憐?
季博昭熬了多年的翰林,終於瞥見點微光可以在仕途上一展拳腳,突然就被扣上勾結朋黨的罪名。翰林的確是許多人脈,可在有實際的職位前,那些人脈終究隻是一汪死水,起不了作用。
周奉賢也盯著司馬哲的背影看了許久,回頭見季攸寧眼中似有悲憫,問道:“饗君因何感觸?”季攸寧牽起嘴角,天子剛剛賜字,他就迫不及待想要過過嘴癮,因笑道:“效梁兄看到首輔大人身前的仙鶴補子,難道沒有感觸?”
良久未聽見周奉賢的答案,季攸寧含笑先一步離去,金烏的光芒灑在她瘦削的後背,在空曠的廣場上逐漸凝成墨點大小。周奉賢久久未動,想到自己執意入了起居院,將來升高官已是不能,自嘲一笑。
設宴感謝司馬方晏的地方設在杏花酒樓,季攸寧是不想再踏入這裏,既因為楚項擎,也因為那日的醉酒鬧事,隻要坐在這裏那些不好的回憶就如同海潮肆意湧上來。眾人等了一刻鍾,隻見司馬府的下人喘籲籲來說小公子今日闖了禍被司馬哲拘在家中,出來不得,叫眾人隨意吃喝,改日再約。
徐驕他們聽了不高興,卻也不敢當著司馬府下人數落司馬首輔不是,笑著將人送走,嘻嘻哈哈鬧了一陣才開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