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作舟坐在涼亭裏,風就這樣敷過他吹落的鬢角。
原本陪著他的小太監早就被他支到遠處去了,自留他一個坐在這裏看著青青宮牆柳兀自出神。
他身後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隻有多年練舞的舞者發出來的腳步聲,從他多年的綺夢之中延伸到現實之處。
他剛要開口說什麼,卻聽見身後女子委屈的問道:“我又叫你為難了,是不是?”
恍若多年之前,他還是遊曆天下的狂生在豫陽侯府落腳,被那眉眼動人的小姑娘求著帶她出去遊玩山水,也會聽見她這樣委委屈屈問:“我又叫你為難了,是不是?”
當時不過是承擔著一個小姑娘的安全和名聲,算不得什麼為難事卻能博她淺笑。可如今他擔著天下清貴士族的名聲走入宮廷之中,不過是因為她筆鋒婉孌畫出的一支海棠。沒想到這麼多年她仍然落筆連綿多情,看似是一隻海棠嫵媚,通篇都是相思刻骨銘心。
他仍舊是淺淺笑了一笑,唇角的弧度盛著江南的煙雨遙遙:“沒有為難。”
有些話,說了,就糟了。
戴梳心一步一步走近他,亭外隻有初空和月見等著。她知道她膽大妄為極了,可是她一生或許隻有這麼一次機會接近這樣一場夢。也是這樣的午後,一樣的明媚陽光,他背對著自己畫一幅煙雨圖,自己墊著腳接近他,可是還差幾步的時候總會被他發現,然後看著他無奈的搖頭道:“好好的世家姑娘,怎麼這樣跳脫呢?”
看似嫌棄,其實都是溫柔。
就在她就要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忽然從座位上站起來對著戴梳心端端正正的跪下去道:“草民汪作舟,給卓貴嬪娘娘請安。”
卓是什麼意思?
風姿卓越而已。
她是這宮廷中最耀眼奪目的一枝花兒,無人能夠想比。可是乍一開始,沒有這煌煌宮廷,也沒有那坐在殿上的尊貴皇帝,他是唯一一個有機會見到這位不可方物的戴姑娘的人。
說的是不可方物,其實是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和她比擬。
並非為她容貌,而是為她性情,為她天賦,為她寥寥幾筆落在紙張上的靈動翠鳥,為她淺淺幾句說到他心裏的放肆無忌。然而他後來用一生去悔過當時自己的愚蠢。
戴梳心似乎想牽動嘴角笑一下,可是用盡全力也沒有半分動作,隻是忽閃了一下眼睫便落了一滴眼淚劃過她的臉頰落在地上:“汪先生,請起!”
她路過汪作舟身邊,留下淡淡的香氣,銀流蘇打在她的耳邊燦然若星河。這或許是她一生的倔強支撐著她挺直著脊背背對著汪作舟坐在他剛才的地方。石凳尤溫,不知道他已經坐了多久,然而此時此刻她再也不能像當初一樣拉扯著他的衣袖佯裝惱怒,要他為自己畫一幅畫像了。
“一別多年,汪先生可還好嗎?不知是否有了家眷,本宮或可以給師娘和師弟送一點禮物。”
汪作舟沉默的望著她,終於敢在眼睛裏麵流淌出一點隱忍的哀思。他似乎能夠感受到麵前的女子的疼痛,連同著他的骨骼都在吱呀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