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先、死。”我思索了十幾秒鍾後,低聲給出了答案。
我死,至少站在我對立麵上的那個親人會得到生的機會。在雙方勢成水火之前,我先死,那就避免了讓對方因此事而感到內疚,可以永遠快樂地生活下去。
這種永遠不會為人所知的犧牲,才是親情中最偉大的地方。
如果大哥夏天成還活著,如果在某個時候我們不得不針鋒相對,那麼我絕對會選擇提前結束生命,讓他好好活下去。
所以,我隻說了短短的四個字,卻是我一生情感的最深刻體現——一生為兄弟,世代為兄弟。本是同根生,何必相煎急?
“好,好一個‘先死’。”紅袖招淡淡地笑了。
“你不同意我的觀點嗎?”我問。
她的右手一直舉著,屏幕上那藍色光點越來越大,應該證明冰兒距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我同意,所以才有了京城摘星樓一戰。”紅袖招點點頭,“如果曆史定格在那裏,秘魔與天宗之戰就早早分出結果,不用把那個矛盾放在今時今日、放在我和冰兒之間去解決。我愛冰兒,勝過愛自己……”
我試著去理解她的情感世界,反複回憶“癔症之術”帶來的幻象。
在幻象中,她狂妄自大、恣意驕縱,如同一個掌控大權的暴君。天欲其滅亡,先要其瘋狂。在那種情況下,她的死期已經近了。
如果她故意要那樣做,自然是為了激怒天下人,直至遭到秦始皇“楚人一炬、可憐焦土”的悲慘下場。
唯一的原因,就是她要“求死”。
結果,她如願以償,真的死於幻象中。
“究竟為什麼?你已經做了該做的,卻沒有換來想要的結果?”我問。
“是啊,這也是我要質問上天的耿耿於懷之事啊?我已經傾盡所有,製造了那場禍亂天下的四大寇之役,為什麼還是求死不得?這不是個笑話,而是個巨大的悲劇,我變成了一個想死都死不了的人,嗬嗬,嗬嗬嗬嗬……”紅袖招孤苦無奈地輕笑起來。
昔日曹植作七步詩之時,已經直抒胸臆,點明了“同根相煎”之痛。史學家隻譴責曹丕之狠毒,卻偏偏忘記了一件事——上天將曹丕、曹植放在同一個年代、同一個帝王之家,本來就是天意要他們“相煎”,是天災,而不是人禍。
這一次,紅袖招、冰兒亦是如此。
“這麼說,從前的一切,都是你故意製造出來的?在汴梁城,你……”我不知該如何描述幻象中發生的事。
紅袖招誘惑帝王而又被帝王刺殺,那種結局,似乎也符合她“求死”的計劃。可是,她並未死於帝王刀下,反而登上摘星樓,欲一統天下。
“看到你,我就改變了主意。”她說。
“改變”主意說來輕鬆,她這一次不但改變了主意,而且改變了好幾個人的命運。
“按照計劃,我應該死於那把刀下。這計劃我已經籌謀了許久,作為一個女子,死於愛人刀下,也是一種超凡脫俗的告別方式。人來這世界上一遭,總要有些什麼要留下來吧?那樣的死法,定會永垂青史,就像商紂王身邊的妲己、唐朝皇帝身邊的武昭儀……看到你,我的決心突然變了……”紅袖招的聲音漸漸起了變化,從冷靜內斂轉向了熱情激動。
年輕男女之間的愛戀如同幹柴烈火,一旦著起來,就很難撲滅。
這一刻,我相信紅袖招是動了真情,才會做出種種前後矛盾的事來。
“現在,你到底要做什麼?”我問。
密室即將炸開,我們所有人很可能麵對一個陌生而危險的世界。此時此刻,如果大家再糾纏於複雜的感情問題,隻怕會迎來最壞的後果。
“別擔心,我不會壞你的好事。”紅袖招低聲回答,“我知道,你與秦王會協同作戰的目的是另辟蹊徑進入鏡室。隻要有一線希望,我就幫你打通古運兵道,讓你得遂心願。至於我,你不必多慮,我會在該來的時候來,該走的時候走,絕不多停留一秒。”
黑暗中,我的臉突然紅了。
她說得沒錯,我之所以跟秦王、連城璧合作,就是為了改道進入鏡室,因為唐晚還在那裏。可是,要走通這條路太難了,以至於我上下求索,仍然滯留此處。
奇術的世界複雜之極,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迷失,甚而至於忘記了初心。
“謝謝。”我隻能這樣說。
我的目標是救人,但自己卻一次又一次卷入奇術界的攻訐之中,差一點就葬身嶽不群的櫻花別墅,無法全身而退。
古人常說,書到用時方恨少。
在奇術界,我時時刻刻都意識到自己才疏學淺,此前荒廢了太多寶貴時光。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我一定頭懸梁、錐刺股,珍惜每一寸光陰。
“不要謝我,那是我在輪回裏欠你的。”紅袖招苦笑起來。
最後一次爆破遲遲沒有炸響,我意識到,我們等待得實在是太久了。
“一定是出了意外!”我心裏有了不祥的預感。